( 请牢记 ) ( 请牢记 )师映川暗道厉东皇眼神果然锐利,居然瞬间就捕捉到了自己方才的异样,不过他当然不能说实话,便道:“自然不曾见过司座,方才不过是因为乍见司座风采,有些意外罢了。无弹出广告小说 ”厉东皇并没有当真怀疑什么,他再如何精明也不可能想到师映川在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便见过他,记得他,于是厉东皇便笑了笑,再没有说下去,只不过他的眼神却有些奇怪,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师映川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也只作不知而已。
万花宫坐落在峰上,此时路程已经并不远了,师映川与厉东皇二人很快就走在了去往万花宫的山道之上,此处无人乘坐马匹或者大车等交通工具,靠的都是双腿,以示对万花宫主人的尊敬,除非是真正地位显赫之人,才可以不必遵守这样的规矩,但这世间有这个资格的人,并不是很多,万剑山之内也不过是寥寥数人可以如此罢了。
师映川他们走的是近路,但相对的就要陡峭崎岖许多,甚至颇为险峻,但师映川与厉东皇两人却显得十分惬意自在,如履平地一般,而且也看到了走在普通大道上的人所看不到的景致,领略着其他人不可领略的动人风光,秀丽清幽,分外畅意,或许这便是修行的魅力所在罢,将武者与普通人分隔成了两种不同的存在。
太阳漫山扫过,给叶子上涂抹了一层秋日的暖色,群山掩映之间有各式建筑遍布,不过出乎意料地,空气中忽然开始有些雾气蒙蒙,风软泥香,想必很快就又要下雨了。
果然,天空中迅速开始飘起蒙蒙细雨,不过却是若有若无的,沾衣欲湿,完全没有什么妨碍,仿佛蒸腾的淡淡水气一般,弥漫了整个山脉,反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师映川与厉东皇沿路而上,这时山道已经并不险峻,细雨浙浙沥沥的,极疏极小,连水面也打不起什么涟漪,厉东皇举袖遮了蒙蒙雨丝,向前方看去,很是随意地道:“剑子与莲座倒是并不相象,便似我与醉雪一般,虽是师徒,他的禀性和脾气却并不像我。”
师映川转念一笑,道:“莫说师徒,即便是父子之间全然不同,也是经常有的……”厉东皇微微而笑,不过还未等他开口,忽地却轻咦一声,与之同时,师映川与他的动作只稍差半分,也下意识地循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去,只听一声低沉的嗓音响起,声音里并没有多少冷意,不过来得却很是突兀,仿佛平空而出一般,悠远冷清,找不到来源:“……你们来得倒早。”
这声音有如海浪一般澎湃,排挞空气而至,可见这音波的强劲之处,但奇怪的是,传到耳内时却并不震耳,只是很正常的音量,不过声音虽然有了,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这时厉东皇却笑了笑,显然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影响到他,他身为与来人地位相等的大司座,修为层次也是彼此互为伯仲,当下便开口道:“沈师弟不也一样很早?”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不知传出了多远,这时只见一个白衣男子自无尽松海中飘然而来,有若乘风,师映川看得很清楚,那人容貌英俊硬朗如大理石一般,正是沈太沧。
沈太沧走在蒙蒙细雨之中,脸上神情一如往常般冰寒生硬,那沾衣欲湿的雨丝却落不到他身上,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似的,而沈太沧对于这些也并不放在心上,他看了一眼师映川,语气丝毫未变:“你们两个如何走在了一起?”沈太沧是季玄婴的师尊,师映川自然会保持几分敬意,便微微欠身道:“正要来为真君贺寿,未曾想路上倒巧遇了厉司座,便一起来了。”沈太沧听了,便不再说话,厉东皇也没有说什么,三人自然而然地便走在了一起,向万花宫而去。
一路无言,厉东皇与沈太沧算是师兄弟,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如何密切,甚至中间还横着些纠葛,因此在沈太沧加入之后,气氛就陷入了沉默,没人知道这师兄弟二人此刻心中究竟是什么想法。
不过万花宫却是很快就到了,也看见陆陆续续有人到达此处,师映川原本是不知道应该去哪里的,不过他现在身边有两位大司座,自然也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三人一时来到一处殿宇,那近两丈高的殿门齐齐大开着,大殿内外已经零散站着一些人,诸人要么是三突然间脱口而出,师映川面色急剧变幻,道:“师尊,此事……”连江楼听了,那双几乎可以透穿肺腑的眼睛便淡淡望向师映川,眼瞳深黑,仿佛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于他而言,只是过眼云烟,不能在他心湖之上激起半点涟漪:“你有异议?”师映川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宝座上的男子,无数念头都在心中剧烈碰撞,下一刻,师映川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缓缓道:“不,弟子……并无异议。”
接下来的一切,师映川都是在浑浑噩噩当中度过的,此间风气开放,向来男子之间倒也不禁婚配,只不过毕竟是少数而已,所以这件婚事虽然出乎众人的意料,也带来了不少私下的猜测,但也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不过对于师映川这个当事人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冲击,令他措手不及。
师映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一应付了白照巫等人的,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外界的事情,总之当他完全头脑清醒之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偏殿当中,四周暖金色的纱幔轻薄无比,像是秋日里的阳光铺洒,连江楼坐在一张椅子上,袍摆下方露出的黑靴踩在猩红的厚绒毯上,坐姿端正而威严,此刻他有若神祗,已不是凡人所能亲近,但偏偏他面前师映川的眼神却不是往日里的那样恭顺,师映川根本没有理会别的什么,他只是很认真很专注地看着连江楼,就好象这个男子身上忽然长出了花一样,师映川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惘然和疑惑,然后渐渐转为复杂,从看到连江楼开始,师映川的目光便不再转向任何地方,因为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对方,他的情绪很复杂,不甘而且愤怒,还有委屈,但是即使如此,连江楼也仍然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开口。
师映川忽然低下了头,他的神情变得漠然,脸上仿佛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幽深的眼眸里更是有了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情绪,他低头看着地面,看着自己的脚尖,就这样默默地看了很长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究竟是不甘还是愤怒,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喀喀’声,难以抑止地愤怒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对连江楼产生这种不应该存在的情绪。
而坐在椅子上的连江楼则是清楚地听到了这愤怒握拳的声音,男子知道少年的愤怒是因为他自己,这个少年是他的徒弟,一向恭顺,此刻是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真实地表达出了愤怒之意,与此同时,连江楼也奇怪地没有任何不悦的感觉,他甚至有点欣慰,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师映川有反抗的迹象,这也表明着从这一刻开始,师映川不再是一个单纯仰望自己、敬畏自己的孩子。
这时师映川缓缓抬起头来,他看着连江楼那依然恍若无事的面孔,突然间就生出了一股冲动--真想在这张总是漠然的脸上狠狠揍上一拳!
身为弟子和儿子,这种念头即便是偶尔闪现,也是极为不敬的,同时这也是一种危险的想法,但师映川偏偏就是这样想,不过他也在克制着自己,低头压下躁乱的心绪,漆黑的发丝软软拂过面颊,不再去想那个冲动的念头,但心念既生,又怎么可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即使立刻抹去,却也还是会留下印痕,甚至在他的心底深处,仿佛有个声音正在喃喃说着什么,告诉他这个念头其实也未必是不应该的--为什么就不应该?
这种沉默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有些窒息,后来还是师映川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他盯着连江楼的眼睛,缓缓问道:“……为什么这样做?你甚至事先根本没有对我说起过这件事情,分明是为了不给我向你私下抗议的机会,在今天这种场合下,既然婚事被当众提出,那么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反对的,否则就是狠狠削了你和宗门的颜面,也是狠狠打了万剑山的脸,你知道我还算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傻事,所以你提前并没有对我谈起这桩婚事……师尊,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大吵大闹,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他望着连江楼:“师尊只需要告诉我原因就好了,我说过,师尊的意见,我都会遵从。”
连江楼眼睛一眯,手中仍然转动着那两枚白玉球,他淡然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不过你要知道,我既然是你师尊,那么我为你所决定的一切,都不会是在害你。”
师映川闻言,无意义地‘呵呵’笑了两声,却终于还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情绪突然间就爆发了出来,他嘿然笑道:“是啊,不会害我,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师尊,你怎么知道我就愿意呢?我以前根本就不认识那千醉雪,而你们现在却把我和他捏在了一起,而且,而且我已经有了宝相、玄婴和梳碧,为什么还要给我一个我根本就不想要的人!”
师映川恨恨说着,积了很久的郁气终于忍不住发泄出来,只觉得心中气苦,偏偏又推脱不得,他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目光直直地盯着连江楼,而连江楼与他目光交接,却半点也未波动,只道:“你可知千醉雪的出身?”
师映川没有想到连江楼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冷冷道:“万剑山剑宗的嫡系徒孙,掌律大司座厉东皇的首徒,不是么?”刚说到这里,师映川突然心中一震,想到了一个缘由,而这时连江楼已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乾国皇子,当今大乾皇帝的异母兄弟。”
宗门与宗门之间,宗门与国家之间,国与国之间……师映川只觉得眼皮一跳,但不等他有所反应,连江楼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周朝近年国力日增,前时厉兵秣马,对大乾虎视眈眈,乾国皇室与弑仙山纪氏祖上有血脉联系,前时大乾皇帝愿以整个大乾供奉弑仙山,请求庇护,而断法宗一向与大周交好,若非断法宗,当年大周也不会从一个弱小之国慢慢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因此纪妖师为了此事,已专程探过我的意向。”
师映川听到这里已经隐隐明白了某些东西,这时连江楼神情如水,却又话锋一转:“川儿,就你看来,日后万剑山宗主之位,会落在你这一辈年轻人谁的手中?”师映川骤然一凛,他不及多想,垂眼应道:“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玄婴,凤沉舟,千醉雪以及万剑山其他几个出类拔萃弟子中的一个。”
连江楼眸光自师映川面前一掠而过,看不出深浅:“一个宗门之中,即使是宗主,也并非所有事情都可以一言而决……傅仙迹与澹台道齐是亲兄弟,千醉雪与季玄婴以及凤沉舟,都可以算作傅仙迹一脉,千醉雪与你成婚之后,便是有断法宗为助,玄婴亦是如此,他与千醉雪就将会是日后最可能成为剑宗的人选,势必从他二人之间产生新一任宗主,傅仙迹借此打压万剑山各派系,排除其他优秀弟子接任大位的可能,将来万剑山无论千醉雪还是玄婴成为剑宗,都是傅仙迹一脉继续执掌万剑山。”
“……而我们断法宗也不吃亏,来日剑宗无论是他们两人之中的哪一个,反正都是我的平君,我也将由此彻底掌握断法宗,无人可与我相争,届时断法宗必是我大光明峰一脉所辖,而万剑山则掌握在傅仙迹一脉手中,宝相日后亦会接管山海大狱,而他舅舅纪妖师又是弑仙山之主……”师映川忽然轻声说着,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连江楼,苦笑道:“师尊,你们都在下好大的一盘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