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普正忘形的放肆娇笑着,忽然耳中飘来李广压低的声音:“有客来了。 ”霎时笑声收敛,低矮的竹蓠外数人正探头向内张望,大概是被她的笑声吸引此时都在望着她。
她没有现往日矫健轻快的步履,因着内心波澜的情绪而微微的散乱。
李广深知小师父性情,虽有时会如少女般,喜笑娇嗔,也会板起脸来,跟他做足师父高高在上的架势,但更多的是会一人跑到山林深处的孤峰,望着缭绕弥漫于山腰的茫茫白雾独自出神,一呆便会呆上许久,有时半日,有时也会几日不回。有次他与大师父等得急了便出去寻找,当他在孤峰之上现她时,她的背影落在他的眼中,是那么的孤独落寞,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人,让他忍不住心痛。尽管小师父情绪善变,却有一点始终如一,不喜外人接触,他自打五年前被小师父捡回,便从没瞧过她与大师父之外的人接触过,她总是用她硬竖起的坚硬外壳将一切人与事拒之于千里之外,就连他,也从没走进过小师父的心中,二人之间有的是日渐积累的亲情,恩情,可是他知道,也仅此而已,若是有一日,当真她遇到了什么难题,她只会向大师父敞开心扉。
李广嘴唇抿了抿,小师父流露出如此绝望的神情,他从未见过,心痛之余,也是一片黯然。
蓝若影散淡的目光透着若有所思,他注意到鬼普在那清寒优雅之人身上停留了数息,而且还……蓝若影玩味的将目光投去——绝美的姿容,高华的气质,幽深的眼神,秀丽的少年之貌,完全看不出真实年龄,只是那双深逐的眼眸,却融着理性与成熟的魅力,被岁月洗练,更显高华,淡雅而从容,仿佛舒云漫卷的无边天宇,了阔得仿佛能将一切包裹。
而那清寒舒雅气质之人也注意到鬼普最后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初时的惊讶瞬即化为惊喜,也只是一瞬,又被绝望淹没,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
她的身影娇小柔弱,初见时听到她轻快的笑声尤如快乐精灵,只在他们出现数息后便浑身透着料峭的孤绝,无助而彷徨,他有那么一阵的恍神,心底深处被秘密封藏的一处,也莫名地瞬间有了波动。他已有多年未出现如此状况,本能的,随即被他心中的大手抚慰。
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背影便有如此力量?
来不及深思,耳旁传来一温和的声音:“不知各位远道而来可有什么事么?”压下心中产生的疑虑,将遥远的神思拉回,落在面前的彬彬少年身上,微笑道:“在下君天心,特意寻来,是奉旨而来。”
李广微一蹙眉,将众人迎入院中,院落本就小,一等人进来后更显局促。他不是看不出小师父对君天心的在意,但他从未听小师父提起,也只能压下心中黯然的忧虑,勉强打起精神应对来人。
蓝若影负手而立,听了君天心自我介绍,眼中一亮,瞬即又敛起魅惑笑意,还没等君天心宣读圣旨,嗤笑道:“你就是君天心?”
君天心从随行侍卫手中接过圣旨,正欲向跪于面前的李广宣读,闻得此声,也不理会,照常宣读圣意。原来自蓝若影走后,暗影又派病愈的蓝若风前来,慕龙守军失了李广之后便被蓝若风打得节节败退,情急之下,关于李广与暗影六皇子交好之事也被抛至一旁,只要李广愿意重新返回军营效力慕龙,慕龙皇帝便既往不咎,并会对李广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这在以往可是从没生过的事,因着李广慕龙皇帝破了往日惯例,让李广微感心神激荡,再者他郁居于此,虽每日保持平和心态,甚至不去提有关慕龙暗影的一切,一者免得蓝若影因自身是暗影六皇子而心生嫌隙,二者实也因他心结未解,虽强自说服自己,每日想要返回战场的念头却日渐加重,迫得他几乎夜不安寝。
此时眼见愿望便要实现,心中却一沉,蓝若影的身影却无比清晰地浮于心尖,他若去了那他怎么办?是去?是留?
君天心静静地等待,等着李广天人交战后做下决定。蓝若影自是明白李广所思,沉呤片刻,悄然走至李广身后,伸起一脚便轻踢而去。身上着了一记,虽然不痛,却让李广猛然回神,掉头不解地望去,只听蓝若影邪魅笑道:“有什么好犹豫的?你怕你走后,这群人便不会放过我?”
蓝若影瞧着李广忧虑更堪的眼神,微微一笑,唏道:“他们已经寻到这里,就算你不去,他们若是不放过我的话,你在又如何?能改变什么?”
李广顿时怔住,蓝若影说得不错,就算他不接旨不奔赴战场不与国效力,最后能得到什么?能保护蓝若影吗?能让他安心地生活下去吗?
微一苦笑,李广摇摇头,不再犹豫,霍然起身后退一步,他没有接旨而是与蓝若影并排而站,冷凝君天心道:“我……不去。”
淡淡一笑,似在意料之中,君天心毫不意外,点头道:“好。”递过圣旨,又命侍卫将圣旨放于一旁的石桌上,这才笑道:“你誓要与这位六皇子同生共死了?”
“不错!”
李广果断地答道,他知道如此会有什么后果,可是他无法无视蓝若影的生命,在他心中,他觉所留的全是蓝若影掩饰下孤独寂寞。他的紧强下,他的不羁下,他的善变下,他的邪魅下,他反而看到的都是他灵魂的纳喊,对命运的抗挣,他无法忽视,更不可能自欺欺人,不知何时他会因着他的欢笑而快乐,会因他强装下的无谓而心痛,他又怎能丢下他独自一人去追求那过眼的功名?
直到此时,让他面临选择之时,他才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蓝若影的安危比一切都来得重要!
就算他从此会被世人唾弃,会被通缉,会亡命天涯,可是他却无法割舍身旁总是用邪魅笑容掩饰内心的男子,无法割舍!
忽得一直沉默地蓝若影讥诮一笑,附于李广耳畔,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前的君天心听到:“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什么?”惊然一呼,李广本能地跳开一步,刚才蓝若影故意在他耳畔吹了口气,酥麻感立即传遍全身,又借着说话之即,温唇软舌似有意无意地轻舔他的耳垂,让他如遭电击,闻得他说出的惊世骇俗的话,更让他浑身冰凉!
伸到半空想去抚落耳畔不适的手,倏地顿在了那里,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被蓝若影的一句话轻易地挑起:
难道他……真得……
不,不,不,他只是同情于他,怜悯于他……
怎么可能?!!!!!
蓝若影有趣地瞧着李广又是懊恼,又是惊然的表情,一会摇头一会凝重,呵呵一笑,坦语道:“自从连番败于你,我可是爱上你了呢,如不然……”顿了下,深深地望着李广悠然道:“我怎会选择死于你手中?”
虽然他还不至于断袖,可他却还清晰地记得处于生死边缘的少年镇定自若的模样,绝望之下自寻死路的模样,他的风度他的睿智,让他不可自拔的泥足深陷,是他让他不知魂归何处的灵魂得到了解脱,是他月夜下让他快活地活下去,他的温文而雅,他的赧然谦和,他此刻的生死相随,一切的一切,让他迷恋不已。
断袖又如何,他只愿待在他身边,就算每日只得粗衣糙食,事事躬亲,将他绝世的风华遮掩,将他细腻的手指磨粗,他甘之如饴。
只不过……不知道出他的真实心意后,他还会如以往般待他么?还是说会避之不及?还是干脆赐他一死,这些他都不在乎,既然说出他也只是一刹那的迟疑,便不后悔,就算他真地怕他纠缠而要他死的话,他也……无所谓吧,可能会在死前深深地凝望一眼,将他一蹙一貌牢牢地记在心中,然后甘心地闭眼……吧。
“你……”李广怔然地凝视苦笑地蓝若影,心神具荡,却意外地有种甜蜜的感觉,如春风抚过,甜蜜又满足。原来,原来蓝若影他一直……
“怎么?后悔放过我?”蓝若影邪魅一笑,“此时若要取我性命的话,我……倒可以代劳。”说着快步走至君天心身后的侍卫,在那些人回过神来之前从一人腰间抽出一把钢刀,横于自己颈前,笑望着因他的动作而蓦然惊醒的李广,道:“我是生是死,你只要一句话。”他死当然万事俱休,他活便可能让李广陷入两难。
他是在逼迫面前的善良少年,他知道如此有些不厚道,不过,事已至此,他话已挑明,这个时刻迟早是要面对的。
他不后悔。
就算当真去死,他亦不后悔。
一等侍卫莫名地望着刚刚还好的两人,瞬时便剑拔弩张,直谈生死。君天心深逐的目子暗了一下,似是被蓝若影直面心境,笑谈生死的行径触动了什么,一些让他会恐慌的东西,也只是片刻的失神,他又恢复如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方才引他失神的背影消失的那间低矮房屋。房门深掩着,一刹那失望划过心底,面上也流露出失望地神色,就连他自己也没觉察到,他居然会将感情表现出来。
也只是刹那的一瞬,面前的李广处于沉思地失神也并未注意君天心感情的流露。等李广想清楚一切,苦涩笑容绽于唇角,连眼中也写满了无奈,蓝若影瞧着却觉心中微凉,心生凄然,看来他的生命也就到此为止呢。
邪魅一笑,蓝若影毫不迟疑地在听到李广下达他死令之前,深凝一眼,将李广苦涩的脸容深深地望进眼中,然后缓缓闭眼,横刀而刎。
他真的……无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