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于从天际爬了起来,新的一天,草原上金翠『色』交相闪烁着。赵养卒睁开眼,趴在羊皮毯子上长长的吁了口气,早晨新鲜的空气让他精神一震,侧头望了望身旁,苏仪表趴在自己的身边睡得正香,口水都不知不觉流了大半个脸,不知道是做了甚么样的美梦;至于秦淮,赵养卒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的右腿,那里此刻被白『色』的纱布裹着,看不透甚么,可是二哥那一棍如此霸道,这条腿怕是要废了吧。长叹一口气,赵养卒脑袋空空的,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亲情如此淡薄冷漠,以往他只当父亲、二哥只是不喜他,再怎样大家还是一家人,有个底线,可是看着苏秦淮诡异着弯曲的小腿,赵养卒自嘲的笑了笑,应该是自己错了吧。
“好香好香!”
张仪表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巴巴的四处的张望着,肚子里还汩汩的闹腾着,经他这么一咋呼,赵养卒也闻到了,那是一股『奶』香味,有人正在煮着『奶』粥。
“好……好痛。”张仪表想要爬出去,可是下身随即传来一阵锥心的痛,冷汗顿时下雨一样流了下来。赵养卒叹了口气,安慰的拍了拍好友的背,然后黯然的趴在皮毯上。张仪表痛了一阵也不敢动了,也跟着趴了下来。
“我们以后怎么办,赵家怕是呆不下去了。”张仪表聊赖着看着『乳』白『色』的羊皮毯子,喃喃说着,像是在问赵养卒也像是自言自语,透着股深深的『迷』茫味。
“父亲应该会让你们和我一起去李家,”赵养卒眼睛明亮,经过这一次,他以往惫懒的神情似乎终于有点变化了,“我就是一个联系李赵两家的工具,你们又是注定要被赶走的,我想以父亲一贯算计的心『性』,他会做个顺水人情让你们跟我一起去,也消消我肚里的怨愤,免得坏了两家的关系。”
“很聪明的想法嘛,果然知父莫若子啊。”
帐篷外适时传来一个孩子老成的笑声,随即脚步声渐起,由远而近,倏然间帐篷被人掀开,早晨的阳光『射』了进来,一个小光头闪亮的出现在赵养卒的眼里。来人低头看了赵养卒一眼,赵养卒也回看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
姚广孝把手中的大铜壶放在赵养卒脑袋边,自己蹲了下来,“一点热水,爬得动就起来喝点儿,刚刚受了伤,多喝水总没错。”
“谢谢。”赵养卒自嘲的笑了笑,轻声说。
“谢我甚么?”
赵养卒抬头直视着姚广孝的眼睛:“我知道是你向父亲求情的。”
“我接受你的谢意,”姚广孝站了起来,”其实也用不着谢我,就算我没有求情,以你这种人,估计也能活下来,顶多是像这个叫苏秦淮一样成了残废而已。“
说完他转身离去。
“我叫赵养卒。”
“我叫姚广孝。”姚广孝并没有回头,漫不经心的说着出了帐篷。
姚广孝走出了帐篷,张仪表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拳头一下子狠狠的锤在地上,“该死的!”
“秦淮啊,我欠你的该怎么还啊。”赵养卒头叩在地上,久久抬不起来。
帐篷外女仆们正在火堆上热着香醇的『奶』粥,铜锅里面是綿白『色』的羊『奶』,里面混着蒸烂了的青稞,煮的稀烂,加了些许的辣椒,好掩去姚广孝十分不适应的那种腥煽味,看起来倒像是中原的糊辣汤,姚广孝闻得浑身暖呼呼的,三步并作两步的蹿了过去,摩拳擦掌地等着『奶』粥煮好。一侧头,看见年轻女仆正冲自己害羞的笑,脸上两片红霞飞过,那略带羞涩地模样让姚广孝下意识的心一慌,拧着头不去看她。
昨夜老头子半醉半醒的故事让他对女人越加的敬畏,敬她们无处不在,悲剧中永远不缺少她们的身影,畏的却也正是如此,所以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锅里的粥。
闻着香醇的『奶』香味,姚广孝有点急了,他从女仆手里拿过铜勺子,盛上来一点,小心的吹了吹气,这才谨慎的吸了一点,顿时,姚广孝眯起了眼睛,冲着煮粥的女仆竖起了大拇指,女仆低下头,浅浅的笑着。
这才是他的日子啊,悠闲的像草原上游曳的小野马,江南啊赵家啊美人啊跟他远远隔着千山万水,没甚么关系,他是没有一点兴趣想要牵扯进来。他又舀了一勺粥尝着,忽然一个影子遮住了自己,姚广孝微微有些不快,他讨厌被人罩在阴影里,抬起头,发现正是袁珙,老人正微微的眯起眼睛,瞧着自己刚刚走出的那间帐篷。
周围静了一下,女仆们都跪了下来,以示对贵客的尊敬。
“都起来吧,”袁珙淡淡的说道,“以后见到我不用跪了。”
姚广孝指了指背后:“想进去看看吗?杨姑娘的孩子可就在里面哦。”
袁珙没有理姚广孝的调笑,他低头看向了姚广孝。
姚广孝愣了愣,和昨夜醉眼朦胧不同,此刻袁珙的眼睛沉静的像是深山古寺里的古井,千年的沉淀没有人可以『荡』起点点涟漪,下意识的,姚广孝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袁珙,神秘的像天上的星辰。
“端上『奶』粥,也一起进来吧。”越过众人,袁珙缓缓的走进了帐篷。
愣了一下,姚广孝果然依言小心的提着锅晃晃悠悠的跟了进去,那左摇右摆的样子,让煮粥的女仆脸又悄悄的红了一下。
……
……
袁珙盘膝端坐在赵养卒的面前,他的身边是姚广孝提进来的『奶』粥,正泛着浓郁的香气。
“赵养卒,”袁珙望着安静看着自己的孩子笑道:“你知道养卒的寓意吗?”
赵养卒摇摇头,他有点忐忑望着这个眼神沉寂的老人,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在看到老人时有点慌『乱』,似乎有甚么将要诱『惑』着他。
“养卒者,犹仆役。《史记·张耳陈馀列传》上说:‘燕将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袁珙卖弄着,“你知道这个典故的意思吗?”
“是说养卒就是仆役的意思,对吗?”
“是的,你既是仆役,那你的主人是谁知道吗,或者说,你父亲想让你成为谁的仆役,你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
“为甚么?”
“我不是任何人的仆役,谁敢奴役我,我就杀了他。”赵养卒笑了起来,这让张仪表忍不住侧目起来,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赵养卒笑的如此凶狠。
“说的挺豪气的,可是孩子,这世上能够奴役你的人太多了,他们有着你无法抗御的力量,而你,你有甚么能够依靠,能够抵御这股奴役你的力量?”袁珙摇头,“你这句话像一句笑话。”
赵养卒沉『吟』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轻声的恳求道:“我知道,可有甚么办法呢,我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我的母亲是一个被所有人骂作祸水狐狸精的女人,我的父亲把我当作仇人,疼我的哥哥长年在外,恨我的哥哥却就在身边,先生,你能告诉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才能破阵而出,请先生教我。”
“请先生教我。”张仪表不能起身,只能头连连点地。
“请先先……生教……教我。”一个虚弱的声音不知何时也淡淡的在帐篷里升起,泪水盈满了早已苏醒的孩子那稚嫩的脸,“我再…再也不想被人打断另……另一条腿了。”
“教你们?”袁珙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凭甚么,你们有甚么值得我教的,你们只是这样简简单单吗?”
赵养卒咬紧了自己的嘴唇,他望着身旁的两个兄弟,安静的问道:“你想要甚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能给我甚么?”
“除了命,我甚么都可以给你,哪怕效仿韩信,奉献我的尊严。”
“如果我要的就是你的命呢?”袁珙身子前倾,『逼』问道。
“……”
“你害怕了?”袁珙挑了挑眉『毛』,“想要变强,却又惜命,哼,你连变强的本钱都不敢出,也敢让我教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赵养卒从来就没有怕死过,”少年低着头,双拳捏的紧紧的,“只是,只是我还有母亲。”
看了赵养卒许久,袁珙神『色』不知不觉柔和下来,“这句话同样像个借口。不过,孩子,我虽做不了你的老师,有人却可以。”
赵养卒蓦然的抬起头,眼睛中含着一道锐光,那是一种让袁珙和姚广孝难以描述的眼神,就像草原上的幼鹰即将展翅高飞前那样的凌厉。
“他是谁?”
“一个即将搅『乱』天下的贼和尚。”袁珙指着姚广孝的光头微笑着。
“他?”苏秦淮和张仪表同时惊叫起来,随后怒视着拿自己等人穷开心的袁珙。
“我可没心思做你们的老师,”姚广孝冷漠的道,“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想做,我现在正在求知的阶段,才不会把光阴浪费在你们这群没用的庶子身上。”
苏秦淮和张仪表齐齐冷哼了一声,很是不屑。
赵养卒皱着眉望着一脸微笑的袁珙:“先生说的真的是这位小师傅?如果是,我愿意拜他为师。”
赵养卒这一句话让姚广孝第一次为之侧目。
“自然不是,”袁珙呵呵的摇起了头,“天下又不仅仅就他一个和尚。”
下意识的赵养卒三兄弟都松了口气,隐约间连姚广孝也呼吸舒畅了。
“我可以在哪里找到他?”赵养卒试探的问着。
“不需要,他会来找你的。”袁珙笑着,“我的话,那个疯子会听的。”
“那他叫甚么呢?”张仪表问道。
“白莲尊者彭莹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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