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对话中尽管双方互有嫌隙但好歹明面上还是装模作样的和和气气,但唐生离毫不领情地说出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后,场面气氛扭转,荣华也收起了一直处之泰然的笑容,千门众人互相对看,脸上『露』出不屑的嘲笑。
袁曼一直努力地听着八仙桌上的谈判,由于相隔较远对话又相对小声所以并没听到几句有意义的内容,但唐生离这句话提高音量后一字不漏地钻入了她的耳廓,她俏脸羞红恼怒地想道,果然是他对自己起了不轨的念头,这人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她低着眼打量着形象五大三粗的荣华和气质沉静宁和的唐生离,心中却又涌起一股古怪羞耻的想法,如果注定要被糟蹋的话,或许对象是唐生离感觉会好一点吧……
她当然不知道事实上那边的气氛早已剑拔弩张,唐生离提出的条件已经远远超出了谈判的范畴,更像是赤『裸』『裸』的霸占,荣华毕竟是在江湖飘摇了一生的千门门主,倒也没有被他唬住,平静道:“这位唐大少,我想你必须搞清楚一点,千门之所以长存不败,其中很大一点原因就是从不受任何人的威胁。荣某不知道能让何少爷甘为下人的你背景实力有多深厚,但荣某可以自信地说即使我们翻脸,你也绝对没有办法铲除千门。狡兔尚有三窟,何况是千中之王的千门?荣某还是劝诫唐少爱惜身子,不要促成玉石俱焚的局面,毕竟,这里是我的场子,你这边却只有两个人啊。”
“你这番软硬兼施的圆滑说话方式,倒是担得起千门门主的位置。”唐生离向后仰在椅背上,右手梳开长长的刘海,『露』出了他一向喜欢掩藏着的,仿佛函复了整个天地宇宙般的深邃瞳孔,嘴角自然地划出一道弧线:“想必荣老大便是千门主将了,小弟一向听闻千门有‘正提反脱风火除谣’八将,凡事谋而后立,八人联手各司其职,使得每场千局都天衣无缝,绝无落败的可能。不知道荣老大能不能将其他七将为我引荐引荐?”
“唐少倒真是见多识广,连我门内务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荣华那双与他粗壮身形并不相称的充满智慧的狭长眼睛拉成一条窄窄的缝隙,“可惜你恐怕要失望了,千门八将虽是传统,但并非每一代都能凑齐这八个人的,否则我荣华又怎会如此没落。说来惭愧,这代千门连我在内也只有三将而已,我为正,小雪为反,田首辰为火,在布局上完美度难免大打折扣。”
“正将布局,反将以逆向思维激人入局,火将负责武力,虽然说摆不出千门的玲珑奇局,但要在江湖上占得一席之地却是已经足够,难怪千门有能力一统荆楚省的千道。”
唐生离先是一笑,而后却是长长一叹:“不过我的确是很失望,失望的不是八将不全,而是失望于某人能力不足,不思上进,碌碌无为,却还要尸位素餐,不知礼让。千门衰落,难道这人就能脱得了干系?在其位而谋其政,莫非千门的诸位不懂这个道理?”
荣华脸『色』大变,他自然听得出唐生离言语中的讽刺,再难心平气和,反唇相讥道:“或许我荣华的确没什么本事,不过听唐少的口气,似乎是如果千门在你手中,就一定能凑齐八将,发扬光大?”
千门众人一阵哄笑,世事浮华,这些高官子弟富家后人一个个眼比天高,仗了权势便觉得什么也手到擒来,又有几个真正懂得江湖沉浮的险恶与艰辛?
“不。”出人意料的是,唐生离摇着手指否定了荣华的反问,以一种倾覆天下如拾草芥、从容而又自负的口吻说道,“若是我为主将,千门中兴根本不需要其他七人。”
场中一片静寂,荣华再看向唐生离的眼神已经有了几许无奈,千门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一人担任多将的千古奇才,诸葛孔明身兼多职几乎扭转汉室气运,但纵使英才如武侯,也需要火将赵云的贴身护卫,唐生离的话未免太过离谱。他摇着头道:“年轻人心高气傲可以理解,不过我看我们再谈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千门并不愿意惹上你这样的对头,也不敢高攀,咱们今儿还是散了吧,唐少你回去洗个澡睡一觉,第二天全忘掉就好了,大家不做朋友也不做敌人,以后各走各道好吗。”
听起来似乎是商量,实际上荣华的发言已经为今天并不快乐的会晤作了总结。
唐生离的脸上笑颜舒展,董人雄曾经做过评价,说这小子五官端正看起来安详无害,但经不起笑,别人的笑多少会有阳光的一面,而他的笑无论从什么专业角度剖析,总是忧郁清冷,跟他极少变化的眼神完全是配套产物。唐生离自己也清楚他说的的确是事实,但他偏偏又不喜欢其他的表情,所以总是会笑,高兴也笑,难过也笑,愈是怒极,愈是发笑,看不懂的会以为这孩子神经不搭调过于傻帽,看得懂的却往往被笑得不寒而栗。此刻的千门众人便忽地感受到他身上一股凭空生出的压力,莫名地心惊。
他站起身,双手随意地『插』在休闲裤里,优雅地弯下腰,脸凑近对面的荣华,玩弄般地对视着荣华:“我想你并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说,要让千门归顺于我,同时,我要带走那个女人。现在,你还有什么疑义吗?”
荣华终于撕破脸皮,也懒得再管这小子是不是真有通天的背景,身为一门之主,他也必须适时拿出应有的威严,冷笑道:“好啊,我倒也想见识一下唐少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吞掉我千门!”
何远鹭在一旁暗自发笑,唐少若是一剑出鞘,恐怕你们后悔都要来不及。
但唐生离却不打算这么做,论武力他有绝对的自信在三分钟之类屠杀完这里的所有人而滴血不沾身,只是他的本意就是要收服这一股可以在汉江市成为奇兵的势力,绝不会做出这种清理『性』质的措施。要令以千术驰名的千门心悦诚服,便同样只有用“千”。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那我们便赌一局如何?”唐生离淡淡道,“千门擅长布局,你们便绞尽脑汁地布一个局吧,看看我唐生离究竟是不是在空口白话。”
“赌?”荣华狐疑。
“对,条件任你们设定。若是我胜,则千门、女人都归我;若是我败,任凭处置。”唐生离对荣华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想荣老大没有拒绝的理由吧,还是说,千门只剩三将,气魄与胆『色』上都要差上很多?”
“倒不是怕。”荣华阴冷道,“唐少应该清楚你的『性』命可比我们这些跑江湖的要值钱多了,我怕万一你有个闪失,千门会遭到灭顶之灾啊。”
“言下之意,荣老大是打算赌我的命?”唐生离大笑起来,“好,原来我在千门心中已有了如此重量,你尽管放心,赌约一出,生死富贵全安天命,绝对不会有人来找你们的晦气。我唐生离,将用实实在在的本事,收下千门!”
“那便好。”
荣华眼珠几转之下,胸中已然有了布局的雏形,十分仔细地说出了游戏规则:“既然唐少一心要定那个女人,那我就把她也算进这场赌局吧。”
“赌局在明天下午一点准时开始,我们会在唐少身上装置一个定时炸弹,爆炸的时间为三点。同时我们会释放这个女人,并将能让炸弹停止的遥控器交给她——不过唐少可别误会,我们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让她轻松离开,她只有十分钟的逃跑时间,之后我们将重新开始对她进行抓捕。”
“不允许对炸弹进行任何破坏,也不允许寻求警察之类的外人帮助,你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就是尽可能地与这个女人会面,让炸弹的计时器停止,期间你和这个女人是可以电话联络的。”
唐生离托着下巴凝神思索道:“很公平,不过千门主将布下的局,没可能只有这么一环吧?”
“自然还有。”
荣华起身走到满面惊惶的袁曼身边,扣起她不能活动的手腕,摘下她光洁的手腕上戴着的一款港式美橙手表,一把丢给了唐生离:“这块表,从现在起都由你来保管,但明天一点后,我的人将会采取各种各样甚至不排除暴力的方法来夺取这块表,而你必须保证三点时表仍然在你手中。记住,这个环节上你同样不可以寻求他人帮助,即使我们使用暴力抢夺,你也不允许以暴力进行对抗,一旦违规,你就是输了。”
“呼,这才像千门的作风。”唐生离抬起头,『摸』着下巴道:“也就是说我不但要保住这块手表,还要顺利地与被你们追捕的她会面,才能取得胜利并活命吧。难度一下子超乎想象了呢。”
“不,你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荣华摇头道,“所以荣某再劝你一次,现在就离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最好的结局。”
“凡事总要试一试,才能得出结果的,不是吗?”唐生离微笑道,“如没有其他的了,我答应这个赌约。”
“唐少你疯了?”何远鹭有些难以置信,明明可以用武力轻易收服的,他却偏偏选择了更有难度甚至会丢掉『性』命的方法,“他们不是开玩笑的,万一失败,你真的会被炸死的啊!”
唐生离继续微笑,高深莫测,拍了拍何远鹭的肩示意他安心。然后右手食指旋转着手表来到袁曼的面前,蹲下身开始帮她松绑。袁曼警惕地看着这个常理无法理解的男人,缩了缩身子。
唐生离捏了捏自己的脸,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个小护士陈思,自嘲道看来自己又被当成『色』狼了,然后猛地凑近袁曼,十分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少女清香,喃喃道,这位被困的公主啊,本『色』狼都豁出『性』命来救你了,即使是一亲芳泽也不算太过分吧,何必这样仇深似海地看着我呢,我想那个对你处女之身相当感兴趣的猥琐大叔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明天你可要好好配合我,不然这头『色』狼万一死了,那就真是叫破喉咙都不会再有人来救你咯。
好了好了,现在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吧。他像个绅士般弯腰伸手,彬彬有礼。
这本是为了让袁曼心情放松的举动在她眼中却是虚伪做作讨厌至极,她相当厌恶地看了男生一眼,脑子中有些混『乱』,荣华和唐生离磋商的内容她的确是听了进去,只是根本无法分辨其中的真假,自己与唐生离一面之缘非亲非故,硬要说的话还有点对立情绪,他凭什么这么大义凛然连『性』命都不顾,要绑着一枚炸弹来救自己。
她甚至都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唐生离自导自演的一出英雄救美,目的就是为了实现对自己那龌龊的念想。
唐生离自然不清楚在袁曼楚楚可怜的表情下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他从来不以圣人自居,出手救这个女生纯属收服千门的顺便之举,他始终觉得一个能为姐妹来找一个男生出头的,再鲁莽再冷傲也不至于面目可憎,总有她的可取之处。
谭伶生曾多次感叹,唐生离既有成枭雄的义薄云天,又有做『奸』雄的谲诈坚忍,『性』格上唯一的弱点就是太过替他人着想,只要不危及本身的他便总不以为害。但老头子也曾感叹,世人能轻富贵,却不能轻一轻富贵之心;能重名义,又复重一重名义之念,唯独此子,小小年纪便已经能视身外百障为空,心无罣碍,六根清净,实在难能可贵。
矛盾乎?矛盾也。
袁曼终究还是将手机交了出来,皱眉看着唐生离近乎坏笑着用手机拨打自己的号码,她也算是悟出了真理,不管唐生离是装腔作势还是真心救人,自己总都是要按照他的说法去做的,不然只会一直在这里困下去,遭受摧残。女人多少会有点小聪明,男人也往往能觉察到女人的小聪明,只是他们并不点破。唐生离同样看得出袁曼的不情不愿,却依旧是大大咧咧在她和自己的两个手机上互相存好了姓名,毕竟在他心里袁曼确实跟自己关系不大,她的想法自然也就不那么重要,被当做『色』狼也好小人也罢,只要自己的计划顺利实施就好。
他不是个喜欢放过任何一丝对自己有利机会的人,顺着这个契机发展下去,袁曼何尝又不能成为自己安置在颜忘萍身边的一颗棋子?
“好了,美女。”他将手机还给袁曼,怒了努嘴:“明天他们放走你的时候,记得一定要给我电话,不然咱们俩可都没有好下场咯。”
袁曼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懒得理睬。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恩,不错,听话的女生最可爱了。”唐生离点了点头,转过身面向荣华,“明天一点,游戏准时开始,你们可不要扣押这位美女哦。”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功夫担心别人。”荣华挥手,小雪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将一枚绑着定时器的微型塑胶炸弹紧紧拴在了唐生离的腰上,装进了一个挎包里。她柔媚道:“你有一晚上的时间准备,但明天一点时你必须准时出现在黄鹤楼下的狮门口车站,我们的人会远程遥控炸弹启动,之后你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唐生离举着双手一副投降的姿态,打着哈哈道:“狮门口,离这里还真是够远的。随你们的意了,另外奉劝你们放弃暗中对我下手的念头,我的命虽然不值钱,可是我想你们的命应该还算贵重吧?”
“唐少这么说可就是看不起我们千门了。”荣华冷冷道,“打压异己自然要不折手段,但我们既然是与你订下赌约,便一切按规矩来,否则坏了千门的名声,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最重要的是,我已将一切计算透彻,你根本没有取胜机会,我又何必使诈?”
“很好,那么,明天见。”
唐生离微微一笑,朝众人打了个招呼,恶趣味地冲袁曼抛了个媚眼,直气的美女胸前波涛起伏,才一转身,踏出了古屋的大门。
“不,我想我们没有再见了。”
荣华的眼角拉长,嘴角扯出『奸』猾的笑容。
唐生离拖着绵长的身影在月光下的小河桥畔驻足,千门所在的位置偏远隐蔽,风光倒是怡人,水波轻泛,月『色』『荡』漾,河中浮萍清荷,颇有股朱自清《荷塘月『色』》的雅致。他仰起头,望向月轮背向的西方,蹙眉忧思,久不言语。
“唐少,这个赌约你究竟有多少把握?”何远鹭有些忧心忡忡,毕竟唐生离是他能否继承何家大统的关键人物,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这个少年有任何闪失。
“老实说,并无把握。我可不是能卜吉凶的半仙,怎么可能一瞬间就有破掉千门大局的能力。”
唐生离淡淡道,“但日出之后,我将有十成把握,而且,是必须有!”
“天意难测亦难违,我敢赌这一次命,是因为我绝没有过输的念头。”
他轻轻抚『摸』着悬在脖间的黄铜小锁,喃喃道,青画啊青画,你也不会允许我不守誓约的吧。
你在极西。我在极东。
生生的两端,我们彼此站成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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