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市昌城区中心地带,一向是本区最大旅客货物集散地的傅家陂汽车站出站口,聚集了比往日更拥挤更茂密的人流。昌城区担负着汉江市教育大区的职责,各种大小高等院校不下百所,又都赶在九月的开头开学招生,来自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只能很不走运地同时在这里汇聚一堂,使本身就是全国三大火炉之一的汉江市更显得燥热难耐——而拥挤、闷热正是这座城市的基本特征,闻名遐迩的易中天教授由汉大南投厦大,面对媒体追问理由时也始终只拿汉江市的天气作为挡箭牌,其中或许有些猫腻,但又令人难以挑剔。没有非凡忍耐力的外地人,的确是难以在这座满布九头鸟的城市生存。
许多高校自主迎新的校车都停在傅家陂车站附近,来自各个学府的迎新学生为了挣取一点微薄的兼职费用顶着炎炎烈日举着写着自己学校名字的木牌卖力呐喊,与往年那种杂『乱』无章的秩序有所不同的是,无论是哪个学校的人与车在今天都显得格外拘谨,在各自划分好的区域内不敢妄动。原因并不复杂,马路上停着连续三辆被称作宝马最顶级旗舰产品的7系轿车,颜『色』是清一『色』的纯黑,气势压人,当先一辆760li内坐在驾驶位上衣衫华贵的俊美青年靠在摇下的车窗上,夹着烟对外凝视,显然是在等人。从后面两辆车上下来的则是六名黑衣男子,各站一个方位极有规律地守护住整个车队,无论穿着还是素养一眼就能看出绝非那种不入流的保镖公司雇员,而是货真价实的专业保镖,六张脸毫无表情,生人不近,自然流『露』出一股骇人的杀气。汉江市虽说在全国城市无论政治经济的排名中从来都是居中不上的位置,但盘踞在这块地方的龙蛇数量绝不会逊『色』于北方天子脚下的任何一块京畿之地,能随随便便摆出这种排场的人有很多,但没一个会是普通百姓所能得罪的,于是每个人都心惊胆颤不敢靠近这条车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到760li中的那位公子哥。
当然,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些疑『惑』,值得这种人物早早就等候在路上的人,会从傅家陂车站这种普通民众场所中走出来?
答案不久揭晓,一辆32座标着汉安高速四个大字的中型客车在众人夹道中缓缓驶进车站,下车的多是些提着行李赶来报道的新生,直到人流散尽各个新生都找到迎接自己的队伍后,客车上才懒洋洋地蹦下一个个头适中穿着普通的男生来,没什么气场,似乎随便是个人站在人群中都要比他亮眼,他轻松地从车厢中拖出一个重量看起来绝对不轻的行李箱,在嘈杂的人声中走出了站门。
等待良久的公子哥猛然回神,迅速地打开车门迎了上去,令众人大跌眼镜地抢着要从男生手中接过行李箱,点头哈腰,模样竟然是在讨好他。
“唐少,嘿,终于等到你了,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坐辆跑车过来,又快又舒服嘞。”
唐生离并没有真的让他替自己拖行李,箱子里面有衣物有洗漱用具有被套有鞋子总之应该有的一应俱全,包括这个箱子连同唐生离身上穿着的衣服全都是袁采薇替他配置的,本来他是要一切从简随便提个编织袋装套棉絮就准备向汉江市进军的,但那个女人立马将嘴嘟起老高说好歹你也是个大学生了稍微有点形象可以吗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然后她拖着自己上街在一路苦口婆心的说教买了这一堆生活用品,那喋喋不休的小女人模样让唐生离忍俊不禁道干脆把你也背去学校好了,结果女人还真的当街就坐在了行李箱上连声道好啊好啊雀跃不已,于是唐生离马上哑然。
这个女人,还真是专门克制他的。
包含着她醇厚心意的行李箱,他又怎么会随意地交到其他人手中呢。
他摇摇头看着走了短短几步路便不停地用hanes精致手帕擦汗的何远鹭:“我只是通知你说我要来汉江市了,可没说让你来接我啊。”
“那还不是想见唐少心切……”何远鹭尴尬一笑,下意识地收起了手帕。
“这大热天的,别说些让我起鸡皮疙瘩的话。”唐生离拖着行李箱拐弯,并没有坐上何迦南的座驾,“你也不用跟我拐弯抹角,我随手一掐都能算准你肠子里的门门道道。我既然答应过要帮你在何家中争势,就不会食言。这才过了两个月,你何必表现得这么心急,欲速则不达啊。”
在何迦南的示意下,六名保镖分别驾驶着三辆宝马跟在两人的屁股后缓慢前进,在街道上形成一道奇异的景观。何远鹭连连点头示意:“唐少说的是,不过我也真不是心急,就是和你见见面,安个心。”
唐生离也不想再跟他废话连篇地扯下去,淡淡道:“这两个月,我想你爷爷的后事也应该安顿好了,你大哥在家族中王储一般的地位肯定是废了,难得你还能这么风光地上街,说说看,何家现在是什么局面?”
进入正题,何远鹭的脸『色』马上兴奋,他其实严格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太有心机的人,以前在荆安市的一切举动也都是受何迦南的远程遥控,他也试过跟自己大哥学过一点制衡的皮『毛』,只是实在没有天分画虎不成反类犬,所以在族里地位始终不高。在见到唐生离智败何迦南、武挫何清秋后惊为天人,当唐生离说出要协助他往上面攀登时何远鹭的野心便急剧膨胀起来,他知道唐生离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同样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只要计划得逞,能掌握整个何家,即使以后做唐生离的一条守家犬又如何?面对一个文武双全潜力无限的怪物,他心甘情愿。
“唐少你猜的不错,我哥手上的资源几乎都被家族拿走,即使京城那位钟大少肯因为私交出手帮他也难以东山再起。不过爷爷过世后,出任新家主的是我父亲,所以我在荆安市输得一败涂地却还能逍遥自在,只是我父亲也不可能保住我哥的地位,目前家族里呼声最高的下任家主是我的一个表哥,叫何宁。”
唐生离回想着当时,小布快绝无伦改变子弹方向的一腿,在场的除了几个高手外普通人根本捕捉不到他的动作,所有人能看见的就是何迦南莫名其妙地『射』偏打中了自己的爷爷,而三个知道真相的人,唐生离肯定不会说,刘望山也已不再过问俗事,只剩下一个想说但是被打成了植物人而开不了口的何清秋,何迦南百口莫辩只能伏罪,这本来是不在他的计划中的,发生这种变故真的只能归咎于天意。
“何宁?说说看这个人的情况。”他对这个自己的新对手产生了兴趣。
何远鹭似乎对这个人有点畏惧:“我们何家是个大家族,族员脉系众多,掌握着荆楚省各方面的资源。最大的三股势力分别是我从政的父亲,经商的大伯,治军的三叔,何宁就是我三叔的儿子,这个人不像我大哥那么高调,但是做起事来的狠辣与周全确实毫不逊『色』。打个比方,如果是我大哥杀人,那么全世界都能知道是他做的但就是找不到证据而无可奈何;如果是何宁,那么你死了就是死了,谁都没办法查出凶手。”
“听起来倒是有趣。”唐生离的眉『毛』拱起,嘴角浅笑道,“对付这种人,越发不能着急,只能从长计议。你父亲是家主,这是一个他无法企及的优势,所以你先从最基本的做起,少出入那些花天酒地的场所少玩点不着调的女人,就是演戏也要演出一个勤奋学习的上进青年模样,先改变家族中长辈对你的印象。当然做这些时要不温不火,保持自然,不要让何宁产生威胁感。我们总会有机会在如温水一样的发展过程中,给予他突然而致命的一击的。”
何远鹭听得大喜,从唐生离娓娓教诲中能听得出这个男生已经有了对全局最基本的控制方向,一面专心记下他的话一面点头,心中感叹着仅仅是为了讨好钟家就贸然得罪唐生离的大哥真的是一着不慎啊。
三车两人的奇怪阵型,依旧在作为昌城区交通主枢纽的武珞大道上流动。
傅家陂车站正门的天桥那端,一辆银白『色』的奔驰s350从车流中穿出,刹到了车站旁的停车带上。坐在车内的时尚女生端庄美艳,身上在各种精品店淘来的新款无袖衫和短裙表明她的身价不俗,抬起腿型『性』感的小腿正要下车的她看了看窗外的景『色』,本来充满优越感的神情忽然变得疑『惑』,问着自己的专属司机:“这里不是我的学校呀?”
司机拉了拉帽檐,沉静的脸上似乎浮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不,就是这里。我接到的命令就是让你在这下车,至于学校,你自己坐公汽去吧。”
女生妩媚的杏眼睁大,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我的车,你接到的是谁的命令?”
“快点滚好吗,你这个婊子!”司机不耐烦地按了两下鸣笛,似乎早已受够了这个女人的颐指气使,“忘了告诉你,这辆车从今天起就不再属于你了,你最好认清现实。”
“什么?这怎么可能?”女生还没来得及发出的怒火,被司机补上的这句话如凉水一般浇灭。有些不甘的她『摸』出小巧玲珑的手机,就要拨打那个可以为她主宰一切的熟悉号码。
只是,耳机中传来的分明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可以别磨蹭吗?”司机不屑一顾地看着她的举动,毫不留情地催促道。
女生终于绝望,拖出一款红『色』的lv行李包,失神地站在大街上,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轿车缓缓启动,慢慢消失在街道的汽车洪流中。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郁郁不乐地拉起行李包的拉杆,满腹怨气,暗暗想着一定要找机会给这个有眼无珠胆大包天的司机一个好看。
她的姿『色』绝美倾城,所以她的男人理所当然是这个城市最巅峰的存在。
她转过身随意地巡视了一周,想看看有没有空着的出租车。
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一组豪华的车队前俨然核心人物不紧不慢走着的男生身上时,双眼猛然睁大,不由自主地捂住张大的嘴唇,满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尾随着男生,在距离上刻意拉出一个身位显得些许卑微的华贵男人她是认识的,不敢说呼风唤雨,但要让这个拥有九百万人口的城市抖上一抖是丝毫问题也没有的,因为这个男人是她引以为傲的男人的亲弟弟。
这个大人物甘愿跟随的平庸男生她也是认识的,尽管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尽管男生无论在外貌打扮还是气质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曾经在自己心中幼稚、胸无大志、没有前途的人。
那个曾经背着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在田径场上不知疲惫地转圈,曾经最喜欢拉着自己的手轻轻唱着《星晴》的人。
只是,她永远也猜不到为什么这个男生在自己面前胸无大志碌碌无为的真正原因。
一个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的人,又怎会还生出其他贪婪的念想?
她在路边怔怔地站着,仿佛忘却了时光流转,视线只随着在侃侃而谈的男生移动,那个人好像突然间成了世间唯一有生机的存在。
逐渐接近。错身而过。背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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