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冲而来的眼神冰冷而陌生,仿佛没有一丝生气,那双眼睛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郭恒,肃杀之意呼之欲出。
是强盗、杀手吗?
不是。
郭恒在极端的震惊之下吓得差一点不敢叫出她的名字。
此刻郭恒感觉要是再不出声,也许就永远都说不出话了,所以他鼓足了勇气,张开哆哆嗦嗦地嘴唇,轻声问道:“邓……邓婆,你……你怎么在这?”他很难相信,昨天还温婉大方、待人和气的邓婆此刻的眼神竟然如刀子一般,未出手,却已满是杀气。
他懵了,紧接着联想到晚上越墙而入的那个黑影也许就是面前这个满面杀机的邓婆。
“要做什么去?”邓婆冷冰冰地从口中吐出五个字。
“没……没去做什么,我……我刚才敲您和邓公的房门,里面没人,所以过来看看。”郭恒发觉邓婆正一步步地向自己逼近,因此自己也本能的一步步后退。
“去敲门?”邓公狐疑地看着郭恒,问道:“起得这么早,找我们做什么?”
见邓婆满面杀气,似乎不善,郭恒觉得事到如今只好横下心来将事情和盘托出,要不然,被当做心怀不轨被杀死了,那可就亏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郭恒感觉面前的这个邓婆与昨天一起吃饭聊天,在看到两个孤儿小叫花时所表露出怜悯之心的那个邓婆皆然不同,如今,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一个杀手,从眼睛到浑身上下,无一不透漏出一种可以草菅人命的魄力。
因此,虽是女流之辈,郭恒却也不由得心生怯意,想要退避三舍。
被逼到了后厨的墙角,郭恒被逼视得不敢直视邓婆的眼睛,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各种锅碗瓢盆,赫然发觉菜刀匣子当中插着一把牛耳短刀!
“邓……邓婆!”郭恒惊骇地大声叫道:“你……你听我说,昨天晚上……我正要入睡,突然从窗口发现有人从外面翻*墙进来,我当时害怕得很,觉得他们可能是来抢*劫我的,便在房中担惊受怕得一夜没睡,今天早晨天一亮,我担心你们被害,这才去敲你们的门,我……我真没别的意思。”
“等等……”邓婆的脸色稍缓,转而问道:“你说你昨天晚上看到了一团黑影越墙而入?”
“是啊。”郭恒见邓婆的眼神已经不如之前锋利,暗中松了一口气。
邓婆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眼中杀机隐现,却又转瞬即逝,她低头思索了一下,最终放弃了最初的念头,转身提起一把正巧是郭恒方才瞥见的牛耳短刀,紧接着架在了郭恒的脖子上,继而说道:“昨天晚上见到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明白么?”
“明……明白。”郭恒此时已经被邓婆吓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他从小家境不好,在长期与邻里交往期间学会了察言观色,此时只怕是要尿裤子了。
邓婆把牛耳短刀收起,放回刀柜,轻拍了拍手,道:“回去收拾一下,然后带着那两个小家伙离开这里,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明白么?”
“为什么?”郭恒急忙问道。
“为什么?你也是读书人哦,难道不知道死人才是能永远保守秘密的?如今我念在你这个人还算不坏,饶你一条性命,你竟然还敢问我为什么?记住我的话,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襄阳,若是你把我的话忘记了,下次见到,就别想活命了,知道么!”
“不……不是,”郭恒解释道:“我可以听你的话,离开襄阳,永远不再踏足这里,可是那两个小孩是无辜的,你们不是答应收养他们了么?怎么这会又变卦了?他们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邓婆看着郭恒带着真诚的脸,突然觉得很有趣,她不禁问道:“难道你看到了我这幅样子,还想让两个孩子留在这里?你就不怕他们将来变得跟我一样?”
郭恒心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无依无靠没有尊严地要一辈子饭更悲惨的?
“怕?不怕,”郭恒坦然说道:“我从小就没了父亲,深知家庭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多么的重要,你今天不杀我,这证明你有仁慈之心,既然这样,我又为何要担心孩子们的将来呢?只要他们吃饱穿暖,无论做什么,都比沿街乞讨要强,哪怕变成一个杀手,那也是有尊严的杀手,邓婆,请你一定要遵从昨天的承诺,把他们带大!”
“哪怕变成杀手,那也是有尊严的杀手……”邓婆在口中仔细咀嚼着郭恒的这句话,心中不禁感慨这个读书人还真不是书呆子啊,自己的命保住了,便想要帮助别人。
“邓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也不想知道,我随时可以走,并且可以把这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却非常希望你能够收留他们两个,哪怕是一年,一个月,甚至是一天,至少在这一天里,他们不用再饿着肚子在外面乞讨,你知道么,我救他们的时候,他们仅仅是因为进那家酒楼想要讨一杯残羹剩饭便被摔出大门,紧接着被一顿暴打,想来,他们经历这样的遭遇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我没什么能力,若是有的话,我必定领他们进那家酒楼大吃一顿,邓婆,收留他们,好吗?”
邓婆没有立即应答,而是转身去灶上升起了火,头也不回地说道:“去叫醒他们两个,吃早饭了。”
郭恒愣了半秒,不知道邓婆这话的意思是答应呢,还是无视呢?可是这饭总是要吃的,所以便应了一声,闪出后厨,去叫醒两个小叫花。
早晨这顿饭,邓公并未出席,这使得郭恒心中的疑虑更重,然而在他思索的同时,发觉邓婆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便不敢在多想,装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和两个小叫花聊天吃饭。
“你们两个都有名字吧,说说,都叫什么?”邓婆换上了昨天那副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就连郭恒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暖,那是一种慈母般的温暖,暖到足以让每个思念母亲的人软化。
“我叫陈松,”其中一个胖脸小叫花自我介绍,转而指了指身边鼻子还挂着一溜鼻涕的同伴道:“他叫李寻,其他的叫花子们给我们起了个外号,我是松子,他是小李子。”
“松子,小李子,”邓婆说了一遍,然后笑了笑,道:“好,一会呢,让郭公子领你们去成衣铺子换套干净的衣衫,然后再去洗个澡,回头我给你们找点事干,虽然我收留了你们,可是也不能白吃白住,你们得干活,我这个饭店呢,刚刚开张,事也不是很多,你们要一件一件学着做,以后开始忙了,就要独挡一面了,有你们在,我就不打算招店小二了。”
两个小家伙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用清脆的嗓音叫道:“娘!”
“嗳!”
紧接着,两个小孩和一个年过三旬却没有子嗣的女人同时泪流满面。
出门的时候邓婆硬塞给了郭恒一锭银子,让郭恒看着给两个小孩置办一些衣物,郭恒坚辞不受,他觉得给人家添了这么多麻烦,自己也总该做些什么,虽然身上带的盘缠不多,置办两套衣服确是绰绰有余,可是邓婆却执意要郭恒收下,表示自己既然答应收留了,就要负责他们的一切。
郭恒拗不过邓婆,便表示用自己的房租顶了他们两个这次的花销,邓婆见各退一步,这才作罢。
一路折腾,自不絮烦,只说郭恒带两个小孩逛了一圈商业街,很快就帮他们置办好了行头,又去洗了个澡,这才把干净的衣服换上。
两个小叫花转眼变成了两个白白净净的小孩,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目送一大两小三个人进澡堂的货郎在他们出来的时候竟然差点都没认出来,之前的一对冷眼也变成了市侩殷勤,货郎见他们走过来有想要买吃食的意思,连招呼带吆喝,后者买了两个糖人,前者今天也算是开了张。
郭恒看着俩小孩笑逐颜开的样子,心里也着实开心不已,自己这一番游历,也总算是做了件好事,至少这两个孩子不会再挨饿了,至于邓公邓婆往后会教他们什么,是教厨艺呢,还是教刀法,已经不在郭恒的考虑范围了。
在郭恒看来,只要是能活下去,怎么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有尊严,有得选择。
待得三个人回到住处,邓婆也是看得眼前一亮,这两个小叫花长相着实不赖,尤其是陈松,无论在长相上还是在骨架上都很符合习武的资质,这使得邓婆又多了一层意外之喜。
邓婆在心里接纳了郭恒这么个不迂腐的读书人,因此便没有可以隐瞒邓公已经身受重伤的实情,甚至在吃饭的时候还将邓公从房中扶了出来。
看着邓公有些苍白的脸庞,郭恒猜测可能是昨晚那个黑影是来寻仇的,而邓公在力退强敌之时也身负重伤。
邓婆却在两个小孩吃晚饭出去玩之后告诉郭恒,邓公是在外面负伤回来,他看到的那团黑影便是邓公。
再后来,郭恒也在邓婆没有避讳的言语中确切地知晓了他们的另一层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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