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犹如噬人的猛兽,孟中流抱着西门町一入其中,就消失不见,浦之澜紧赶慢赶,只差了数步,却偏偏失去他的踪影。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射在松软的腐叶上,像一只只巨大的眼睛,而仅仅在隔了几寸远的地方,依然是一片昏暗。
未知的威胁隐藏在黑暗中,浦之澜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他掌心微微渗出冷汗,这是几十年不曾有过的体验。“孟师兄……”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密林没有理睬他,像有意识的生命,静静呼吸着,默然注视着他。
“师叔,有些不对劲。”
“什么?”浦之澜神经质地打了个颤栗。
邵康子回头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苦涩地说:“我们被困住了。”
浦之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暗影重重,无数高大的树木挡住视线,根本望不见浅滩和通天河,侧耳倾听,听不见丝毫水流的声响,只有自己激烈的心跳,像擂鼓,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几乎要跳出喉咙。
天旋地转,骤然间,一声低沉的钟声在心底响起,悠悠不绝,震得心神俱散,切断了元婴与飞剑的联系,浦之澜惊骇之下,忍不住大叫一声,却连自己的听不见,回头看邵康子,却见他痴痴呆呆,手中的九幽冥火剑形同废铁,当作拐棍撑住身体,连举都举不起来。
“当——”又一声钟声响起,浦之澜如遭雷击,单膝跪地,喉咙口阵阵发甜,用尽全力把鲜血强行咽下。他心中亮如明镜,林中有人暗设埋伏,孟中流和西门町十有**遭遇不幸,他若倒下,昆仑派就全军覆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寇玉城为何不听他招呼,急于跟向、郭二人会合?
朦胧之中,他隐约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一手中托着一口锈迹斑驳的铜钟,一手屈指缓缓弹去,如抵住千斤重物,衣袖波涛般翻滚。浦之澜自知挡不住第三声钟响,一狠心,重重咬住舌尖,喷出满口精血,手中惊虹剑骤然亮起,一道七色虹光跨过重重暗影,天地再度呈现一片清明。
“咦!”对方诧异地叫了一声,行动为之一缓。
浦之澜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猛地催动剑诀,一团耀眼的白光跃出林间,犹如千万个太阳同时亮起,惊虹剑接连吐出五道剑芒,后发先至,相互碰撞,不停变幻着方位,正是青冥诀的神通“射日”,比起岁末试剑时的浦羽,不知高明了多少。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团狂暴的烈火从侧旁射出,化解了两道剑芒,那瘦长汉子轻轻抬起铜钟,将剩余三道剑芒收入其中,五指轮动,逐一点在钟钮上,足踏七星步,退出两三丈远,将犀利的剑芒尽数化解。
“孟中流!”浦之澜大吼一声,那团狂暴的烈火,正是孟中流修炼的熔岩地火,当年他与其数次切磋,再清楚不过了,眼下的情势昭然若揭,孟中流心怀不轨,勾结外敌,背叛师门,他的目的正是将己方六人一网打尽!
电光火石之间,又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向渔、郭临川、寇玉城三人,一路上与他貌合神离,他们不顾孟中流的劝阻,拼命朝通天河方向突围,难道早就看出孟中流心怀鬼域?他们为何守口如瓶,竟不对自己言说?
孟中流的身形闪现在林间,挡住了退路,他手持石火剑,脸色狰狞,阴阴笑着道:“姓浦的,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浦之澜口中异常苦涩,这幕后的黑手,竟然是生平至交好友,多年未见的孟中流,他怎么都不肯相信,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为了追求无上剑道,毅然前往蛮骨森林寻求突破,到头来却背叛了昆仑!“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他悲哀地问。
“为了这个!”孟中流举起石火剑,一团烈火熊熊燃起,沿着剑身缓缓流淌,就像地下的岩浆。
浦之澜摇摇头,“不要自己骗自己了,你心里清楚,这没有用的!哪怕你把红莲诀修炼到极致,也挡不住掌教青冥剑的一击。”
“以前或许没有用,现在不同了!把你们脑子里的青冥诀榨出来,交给太一宗,不用十年,流石峰就不再是昆仑派的天下了!”孟中流踢了踢脚下的西门町,狞笑道。
浦之澜面如死灰,痛心疾首道:“你……你竟然投靠太一宗!”
“那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一宗让我突飞猛进,踏入元婴后期境界,昆仑派又给了我什么?你以为这种野猫不拉屎的地方,我愿意呆下去吗?”
“孟中流,别跟他废话了,速速擒下,浅滩上还有三人,不能让他们逃走!”那手托铜钟的瘦长汉子举步上前,与孟中流成犄角之势,将浦之澜牢牢夹住。
“邵康子!”浦之澜见师侄始终没有反应,推了他一把,邵康子应手而倒,直挺挺摔在腐叶中,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形同昏死过去。
“能挺过镇魂钟两次冲击,你也算了不起了,不过好运气到此为止了……”那瘦长汉子扣指弹在铜钟上,“当——”又一道钟声响起,浦之澜以剑驻地,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七窍中慢慢渗出鲜血来。
那瘦长汉子皱起眉头,收起镇魂钟,低头看去,只见铜钟内壁多出三道深深的剑痕,呈“之”字形交错在一起,镇魂钟为剑芒所损,威力大不如前。他心中转着念头:“昆仑派的青冥诀,果然不能小觑,姓浦的在直系中排不上什么名号,拼死一搏,居然连镇魂钟都收不住,若非孟中流出手相助,今日恐怕会阴沟里翻船!”
他正待另施手段制服浦之澜,后者再也支撑不住,颓然摔倒在地。
孟中流满脸堆笑,道:“恭喜吴长老,这浦之澜虽然修为不高,却是自幼修炼青冥诀,对剑诀的种种变化再熟稔不过,有他在,破解青冥诀乃是迟早之事。”
吴长老手一晃,将镇魂钟收入储物戒中,摇摇头道:“未必,青冥诀博大精深,掌教两度攻上流石峰,都受阻于鹤山道人的青冥剑,破解剑诀,谈何容易,绝非一朝一夕的工夫。”
他所说的掌教,正是太一宗渡劫期的大修士潘乘年。
吴长老名鲲,乃是太一宗星海殿的长老,擅长豢养灵虫,为人机警,心思缜密。他奉楚天佑之命,从空竹山潜入蛮骨森林,本意是寻找一条通往断崖蜂的隐秘小径,为太一宗偷袭流石峰埋下伏笔,谁知阴差阳错,竟发现了土人的村落,遭遇了昆仑派传人孟中流。
二人在蛮骨森林中交手,吴鲲以镇魂钟收去孟中流的熔岩地火,驱使鬼脸蛾将其困住,正待痛下杀手,谁知孟中流竟是个软骨头,弃了飞剑跪地求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愿为太一宗的内应,献上昆仑四诀之一的红莲诀。
吴鲲觉得留他一条性命更有用处,于是放出鬼脸蛾王,在他体内产下一枚虫卵,卵孵化为幼虫,盘踞在丹田中,受蛾王控制,一旦孟中流心存不轨,吴鲲通过鬼脸蛾王驱动幼虫,能将他的元婴吞噬,修为尽废,痛不欲生。
楚天佑得知此事后,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令吴鲲牢牢把握住孟中流,伺机取得青冥剑诀。为了让孟中流死心塌地为太一宗卖命,吴鲲传了他一门妖丹炼体之术,将妖丹种入体内,运用秘术抽取妖气,使肢体化作妖兽的利爪,速度惊人,无坚不摧。孟中流修炼了这种炼体之术后,元婴为妖气浸染,急速壮大,修为突飞猛进,一举突破初期,踏入中期境界,这更坚定了孟中流投向太一宗的信念。
孟中流却不知道,进阶元婴中期乃至后期,其实是元婴妖化所致,并非实实在在的修为提升,修炼妖丹炼体之术是饮鸩止渴,有极大的弊端,天长日久,元婴摄入大量妖气,本性会逐渐迷失,最终彻底沦为半人半妖的怪物,再也无法恢复人身。
楚天佑携太一宗的精锐千里奔袭赤霞谷,俘获的昆仑弟子中,竟无一人修炼青冥诀,这让他大失所望。他敦促潜伏在蛮骨森林中的吴鲲加快行动,吴鲲思量再三,受赤霞谷之役的启发,决定设下陷阱,让孟中流引诱直系弟子前来,伺机擒获,交由凌霄殿的许灵官施展搜魂术,夺取青冥剑诀。
在吴鲲的计划里,有两个关键的要素,一是雷火劫云,二是食尸藤。雷火劫云用鬼脸蛾代替,鬼脸蛾翅膀上的毒粉随风飘扬,防不胜防,只需吸入少许,就能制人昏迷,不惜灵虫损伤的话,勉强可以一用。食尸藤却是个难题,三尸拘魂令被毁,康平的尸体弃诸山野,许灵官冒险潜入铁岭镇,在昆仑派的眼皮底下找回一具藤尸,然而缺少食尸藤妖的精魂,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操纵食尸藤了。
迫于楚天佑的压力,许灵官只得冒险施展寄魂术,将自己的一缕分魂寄入藤尸体内,利用留在肉身内的主魂操纵藤尸,驱使食尸藤潜伏在地下。他的寄魂术得自役魂宗前辈高人留下的玉简,并不完整,施法之际有诸多限制,主魂和分魂之间不得超过三丈,肉身不得随意移动,且毫无抵抗之力,一旦受到惊扰,主魂有覆灭之虞。为了消除许灵官的后顾之忧,吴鲲别出心裁,让许灵官操纵藤尸修炼妖丹炼体之术,藤尸受妖气浸染,周身坚硬如铁,行动如风,成为一具人形的兵器,即使敌人有所察觉,亦能保得肉身周全。
就这样,吴鲲、许灵官、孟中流三人联手,设下圈套,里应外合,将浦之澜一行引入陷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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