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朝霞满天,向渔依然没有回来。寇玉城靠在村口的围墙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丝毫不为即将到来的激战担心,他在蛮骨森林呆了整整十年,不知多少次在鬼门关前徘徊,一颗心早已坚如铁石,既无法打动,也不会感动。郭临川频频举头,望着村外的两座屋棚,猜想向渔是否在其中,与驻守的昆仑弟子促膝长谈,为何过了漫漫长夜,始终没有结果。
小蝶一路轻快地跑到他身边,脸涨得通红,低声说道:“仙师,奴家爹爹是这里的族长,他想要见见你。”
郭临川心中一动,问:“在哪里?”
小蝶神秘兮兮地瞥了寇玉城一眼,拉拉他的衣袖,软语道:“你跟奴家来,奴家带你去,不远。”
左右等着也没事,不如跟小蝶去会会那族长,在铁岭镇住过的土人,与寻常汉人应该没什么两样,且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再作打算。郭临川点点头,道:“也好。”当下举步跟在小蝶之后,朝村落中行去。
村里的土人业已起身,裹着臃肿的兽皮,砸开河边的坚冰,用树皮桶汲水漱洗,也不怕冻,他们见小蝶和郭临川经过,一个个垂下头不敢正视,显然对驱剑飞行的“仙师”心存敬畏。郭临川忽然想到,族长和小蝶如此渴望习得法术,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村落,更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维持自身的权势,被土人奉若神明。
七拐八拐,来到村落的西南角,小蝶推开一座屋棚的门户,侧身请郭临川入内。
屋棚内很空旷,从规模看,容纳十多人绰绰有余,靠近泥壁的地方,奢侈地建了一个土炕,炕边有一个灶台,木柴熊熊燃烧,温暖如春。
土人的族长从炕上跳下来,他是个四十来岁的壮年人,五短身材,皮肤黝黑,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始终保持着笑意,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幸会,仙师远道而来,辛苦了!鄙人是这里的族长,汉名叫金不换。”族长毕竟在铁岭镇待过,言谈彬彬有礼,却并不像其他土人那样敬畏。
“金族长见多识广,这土炕是你琢磨着造出来的吧!”
“惭愧,大概了解一些道道,胡乱摸索,造了好几个月才弄好,刚开始根本不能点火,烟直往里面冒,熏得人都呆不住,村里的老人虽然不说什么,肚子里都在笑,后来弄好了,给他们一人建一个,冬暖夏凉,他们尝到好处,这才推我当族长的。”
小蝶点头微笑,从灶台上舀了开水,泡了少许野参须,殷勤地奉给郭临川和金不换。
金不换掀动眉毛喝了一口,呼出满口热气,问道:“我听小蝶说,仙师愿意用法术交换我们土人的东西,不知可有其事?”
“那要看金族长拿出来的东西能不能打动我了。”
金不换不置可否,道:“之前我们也跟其他仙师商议过,他们说昆仑的剑诀和法术,不能外传,仙师也是出自昆仑派,为何能破例?”
“昆仑的剑诀和法术,不能外传,但天下之大,不是只有昆仑一派,金族长在铁岭镇,应当听说过其他的修真门派吧。”
“我明白了。”金不换略加思索,伸手从炕洞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摊在土炕上,里面是一些兽骨和晒干的草药,并没有郭临川最希望得到的妖丹。
“我听小蝶说,仙师需要妖丹兽骨草药之类,妖丹实在没有,蛮骨森林里的妖兽,也不是我们用长矛和弓箭能够对付的,祖先传下来的几颗,早就被孟仙师拿去了,只剩下这些兽骨和草药,不知能不能入仙师的法眼?”
郭临川随手拨弄着兽骨,问:“孟仙师需要很多妖丹吗?”
“是啊,有多少要多少,很急切,用盐、茶叶还有烟草来换,比其他东西值钱多了,村里的老人藏不住,都拿出去了。”金不换的语气里略带一丝遗憾,显然觉得这样的交易土人亏大了,但对方是剑修,要依靠他的力量保护村落,他也不便多说什么。
孟中流为何对妖丹孜孜以求?他如此觊觎化形妖兽的内丹,不惜瞒过师门,到底为了什么?郭临川心中隐隐觉得,妖丹与孟中流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金不换也看出了对方有些心不在焉,笑道:“尽是一些拿不出手的货色,让仙师见笑了!”
这句话引起了郭临川的兴趣,他说道:“金族长另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金不换久久不语,小蝶有些着急,重重咳嗽一声,金不换叹了口气,道:“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只剩下这一件了,若不是小蝶缠着要学法术,我也不打算拿出来。”
他起身挖开墙角的泥壁,从空穴中掏出一只朱红色的玉盒,郑重其事地递给郭临川,道:“仙师请看。”
那竟是一枚赤玉匣!郭临川记起向渔所说,赤玉是赤砂岩熔炼而成的精华,用以豢养灵虫,有诸多好处。他不动声色,抹去赤玉匣表面的灰尘,凝神细看,只见玉匣四四方方,浑然一体,表面铭刻了无数暗红色的游丝,曲折往复,构成一个极复杂的微小法阵。
“这东西怎么打开?”
金不换苦笑道:“我若是知道如何打开,就不会拿出来了!这只玉盒……我从来没有给其他人看过,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也许是空的,也许藏有奇珍,仙师若看得中,就传小蝶一些法术,直管拿去。”
“祖上传下来,有多少年?”
金不换迟疑了一下,道:“说不清,从我爷爷辈就有了,估计至少有百余年了。”
郭临川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将赤玉匣收入怀中,道:“好,我传小蝶法术,不过此事还需守口如瓶。”
“这个自然。”金不换松了口气,看了小蝶一眼,见她满脸欢欣,心中也为之释然。玉盒留在他手里很多年了,一直奉为珍宝,传给小蝶的话,也仍是藏在泥壁里,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说不定给她惹来杀身之祸,反不如交给仙师,换取一些护身的法术。物尽其用,再好的东西,若不明用途,藏至老死和弃诸荒野,其实并无差别,这道理他很早就懂。
“我要传你的法术,源自中原的某个修真门派,称为拘魂术,能伤人于无形,若练到精深处,足以拘摄妖兽的精魂,最是厉害不过。”
金不换满脸堆笑,连声道:“多谢仙师成全,小蝶,还不跪下磕头!”
小蝶急忙双膝跪地,朝郭临川倒头就拜,郭临川闪在一旁,不愿受她的头,道:“不用,以玉盒换取法术,公平交易,无需多礼。”
他当着金不换的面,将拘魂术的口诀传给小蝶,二人默默念颂,牢记于心,郭临川略加解释了几句,终是惦记着向渔久无讯息,一拂衣袖,匆匆而去。
金不换将口诀从头至尾想了一遍,觉得对方并没有做手脚,暗暗庆幸自己赌对了,若是换成心性贪鄙的孟中流,恐怕巧取豪夺,根本不会传他们法术。
“小蝶,你觉得那位郭仙师怎么样?”他忽然问了一句。
“什么怎么样?”
“他可否托付终身?”
小蝶明白爹爹所指,她摇摇头道:“奴家是残花败柳,郭仙师看不上奴家,昨天晚上他只是问奴家话,只是问话,没有其他意思。”
“他人很不错,没有因为我们是土人,就小看我们,欺瞒我们,你若能跟着他,我也就放心了。”
小蝶犹豫了一下,道:“要不今天晚上奴家再去,求他收留奴家,做牛做马,奴家也不怕。”
金不换摸摸女儿的头发,笑着说:“没有用的,我也是随口说说。小蝶,金仙师死了,你最想学的法术也已经到手了,以后就不要再去仙师那里了,一心一意练法术,等有了小成,我带你去铁岭镇定居,留在村落里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是,奴家也想去铁岭镇,开开眼界。”
“练法术的事,千万要保守秘密,被其他仙师知道,难保会惹出事端。郭仙师说要守口如瓶,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小蝶点点头,“奴家知道,奴家不会说出去的。”
金不换叹了口气,爱怜地望着女儿,心道:“只可惜,郭仙师来得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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