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清明摄去的那一缕魂魄并不完整,留在毒蛛体内只是黄龙子的二魂五魄,他不顾一切扑上来,恐怕未必是打夺舍的主意,而是冲着玉简来的……倘若让黄龙子魂魄融合,留在玉简里,会不会变成‘随身带个老爷爷’……”
稍一分心,黑影便在指尖不停摇晃,似有溃灭之虞,郭临川急忙收敛心神,搜魂术下,区区一魂二魄并不能支撑太久,来日方长,等魂魄恢复了一些元气,再细细拷问不迟。他当即收了法诀,让黑影缩回玉简,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郭临川推测,当年为了逃避太一宗许灵官的追杀,黄龙子分出一魂二魄,命它驱动肉身遁入西域昆仑山,躲在仙云峰雪窟洞中,布下禁咒封锁洞口,耐心等候魂魄前来会合。结果苦候多时,离体的残魂始终不至,那一魂二魄浑浑噩噩,灵性大减,又不敢自行离开,便在石壁上刻字为记,躲入玉简中沉寂下来,有如蛰伏的冬虫。只是魂魄可以蛰伏,肉身却不能长存,黄龙子就这样坐化于雪窟洞中,遗下一篇摄魂诀和一柄四魂剑。
一缕残魂落入许灵官之手,如羊入虎口,不过黄龙子出身役魂宗,想来习有秘术,在搜魂术下仍能坚守道心,始终不曾吐露雪窟洞的位置。许灵官无计可施,只能将残魂从三尸拘魂令中取出,日夜折磨,俗语云,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许灵官终有一天疏忽了,不慎被他逃脱,寄身于赤腹毒蛛体内,辗转逃入昆仑。
流石峰上,黄龙子的残魂察觉魂魄就在附近,如磁石相吸,不可抗拒,他驱使毒蛛不顾一切从透气孔钻入玉海寻觅,与此同时,玉简内的一魂二魄也感应到残魂的呼唤,从沉寂中苏醒过来,然后,正如那一缕残魂所言,“未能逃过此劫,奈何!早知如此……”
推测终究只是推测,毫无根据可言,真实的情况究竟如何,只有清明摄去的那缕残魂才能说清楚。不过郭临川怀疑,黄龙子抱着宁折不屈的信念,连许灵官的摄魂术都奈何不了他,掌教会有什么办法吗?
他把玉简收入怀中,闭上眼睛想了片刻,拿定主意,好歹黄龙子也是前辈高人,侥幸得了他的摄魂诀和四魂剑,也算半个传人,总得为他做些什么。郭临川把腿从余瑶头下小心抽出,起身走出静室,正待去见掌教禀明详情,却见清明慢吞吞走上文心阁,脸上颇有沮丧之色,见了他叹息说:“下手太重,一不小心,把那残魂绞灭了……”
郭临川一惊,“那就问不出什么了?”
清明搔搔头,说:“是啊,掌教也说没办法,不过我也没办法,青冥剑气走阳刚一路,天生就克制阴魂……好在也不是全无线索,那赤腹毒蛛向来出没于舍身崖下,除了流石峰,别处都没有,掌教已经让人去查,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郭临川心中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下去,黄龙子的残魂已灭,那么玉简中剩下一魂二魄之事,也不忙于和盘托出,摄魂诀倒还罢了,四魂剑却不能轻易交出去,昆仑派的水很深,他虽蒙掌教青睐,终究是外人,不得不暗中留上一手。
他岔开话题,问道:“楼下厢房中的老孙头,他是何许样人?”
“他也是直系弟子,修昆仑四诀中的红莲诀,不过在剑上造诣不深,倒是精研控火之术,于制器颇有心得。制器宗几次三番来讨人,掌教都没有松口,硬把他撂在文心阁,干些打杂的粗活。他有没有怨言?”
“没有。”
“那就好。掌教把他留在这里,自有用意。”
郭临川的心突然一跳,用意,什么用意?难道掌教竟预料到什么,早早埋下了伏笔?他越想越觉得心惊,差点怀疑清明所说不小心绞灭残魂,其实是掌教在试探他的诚意。
“你且随我去松涛阁走一趟吧,掌教有话要问你。”清明终究有些情绪低落,与他说了几句话,没精打采打先下楼去,郭临川快步跟上,低头沉思良久,心中犹豫不定。
松涛阁中除了掌教外,还有执掌刑罚的邢越邢长老,二人相对而坐,喝着热腾腾的清茶,眉毛频频掀动,神情颇为惬意。
清明在掌教跟前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垂手站在一旁,恭敬守礼,察颜辨色,做足了道童的功课。郭临川一一看在眼里,清明在人前人后判若两人,丝毫不见其伪,反而透出天真烂漫,给人的感觉,他还没有长大。这让他稍稍感到轻松。
鹤山道人放下茶杯,慢慢吁出一口热气,让郭临川先说一说遇袭的原委。
之前一路上郭临川已经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本来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赤腹毒蛛袭击他的经过,特别强调青铁蜂王对毒蛛的畏惧,以及毒蛛操纵青蜂剑压制洗鹿诀,若不是最后关头,清明留在泥丸宫中的剑气救了他一命,后果不堪设想。
话说出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郭临川铁了心,要把四魂剑的秘密隐下来。
鹤山道人点点头,说:“那就是了,寄身于赤腹毒蛛体内的残魂,极有可能是陨落在雪窟洞的黄龙子,若我所料不差,他应当出身于役魂宗。早年役魂宗曾风光过一时,后来内忧外患,就此没落,有很多年不听人提起了,可能连传承都已断绝。邢长老,你先说一下查到的结果吧。”
邢越食指轻轻敲击这桌面,习惯性眯起眼睛,慢条斯理道:“已经查明,那头赤腹毒蛛是毒剑宗的卜长老带回流石峰的,他本人并不知情。卜长老有豢养毒蛛的习惯,他的本命飞剑红蛛剑每年需用五种毒蛛的毒液淬炼一遍,否则有反噬元婴之虞,因此卜长老随身携带的虫囊中常备有五种毒蛛,其中一种就是舍身崖下的赤腹毒蛛。”
“赤霞谷论剑后,卜长老被囚禁在苍龙洞,虫囊亦落入太一宗之手,事后与潘乘年交涉,他答应把飞剑和储物袋还给昆仑弟子,虫囊也在其中,卜长老说其中只剩下一头赤腹毒蛛,其余毒蛛要么被太一宗取走,要么被赤腹毒蛛食尽。他见仅剩的那头赤腹毒蛛颇具灵性,一时心动,便把它带回流石峰,打算交给申屠平豢养,看有没有机会晋升为灵虫。”
“至于黄龙子的残魂是如何寄居于毒蛛体内,卜长老茫然不知,我推测,这可能是太一宗的一招暗棋。凌霄殿的许灵官擅长拘魂役魂之术,那一缕残魂乃是他奉潘乘年之命,故意种入毒蛛体内,目的是混入昆仑,寻找合适的肉身夺舍,潜伏下来作为内应。郭临川新入昆仑不久,众人对他不甚熟悉,又是掌教的师侄,确是最佳人选,因此才有了毒蛛潜入玉海,偷袭他之事。”
鹤山道人没有异议,说:“可惜残魂已被绞灭,否则倒可以让郭临川试一试新学的搜魂术。”
清明暗暗松了口气,躲在掌教身后,朝郭临川吐吐舌头。
“此事也是我疏忽了,不过太一宗既然能在毒蛛体内种入魂魄,未必就没有其他手段,邢长老,你即刻把苍龙洞中解救的弟子召集起来,带上随身物品,细细检查,莫要混了不干净的东西进来。”
“是,我即刻去办。”邢越心中一凛,觉得兹事重大,不得不防。
鹤山道人放下赤腹毒蛛一事,又问了郭临川修炼上的进展,郭临川趁机提出在玉海中看到《制器杂说》,颇受启发,听清明说文心阁的老孙头修炼红莲诀,擅长控火和制器,他有意向老孙头请教,不知是否合适。鹤山道人略加思索,回头向清明叮嘱几句,答应了郭临川的要求。
一切都很顺利,郭临川度过了难关,鹤山道人并非无所不知的神仙,他没有察觉到什么。
郭临川知道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也做得很好,正如鹤山道人所说,他是个知进退的聪明人。他心里很清楚,在鹤山道人眼中,他连蝼蚁都算不上,之所以对他和颜悦色,报以青眼,是因为他有用,如果不能表现出与他期许相匹配的能力,那么和风细雨就会变成雷霆风暴。人心不是太阳,照着大地,照着山谷,照着河流,挥洒自身的热力,不求回报。昆仑掌教的付出,必须得到回报,这一点毫无质疑。
命运操纵于人手,照着别人的剧本粉墨登场,这滋味不好受,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郭临川现在所做的,就是在剧本之外留下一点变数,一点小小的变数。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