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霞光万道,昆仑直系弟子向渔身着白衣,负手站在试剑台上,像一杆挺直的标枪,卓尔不群。
向渔字临渊,出身武学世家,自幼习武,在缠丝擒拿手和春阳掌两门功夫上淫浸七八年,脱颖而出,成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深得族长看重。他父亲望子成龙,倾注毕生功力,为他打通任督二脉,形同废人,本以为儿子会不负已望,出人头地,不想他竟被沥阳派看中,收为弟子,辗转送入昆仑,踏上了剑修之途。
抛凡尘,觅剑道,远赴昆仑,遗世独立,这是向渔的大幸,却是他父母的不幸。
向渔修的是昆仑四诀之一的烛阴诀。烛阴即烛龙,乃上古异兽之一,人面龙身,口中衔烛,在西北无日之处照明于幽阴,传说它威力极大,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昆仑派向来有“烛阴出则天地定”的说法,据说这门剑诀修炼到极致,召唤出的剑灵正是异兽烛阴。
单论修为,参加赤霞谷论剑的一十四人中,以向渔为首。
向渔的对手恰好是他的师弟,同样身着白衣、修炼烛阴诀的丁一氓。昆仑直系弟子同室操戈,烛阴诀对烛阴诀,这一场比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谁知那丁一氓低头沉思了良久,向他躬身行礼,一言不发跳下试剑台,自行认输。向渔微微一笑,烛阴诀主肃杀,剑不轻出,出则伤人,师弟的举动,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试剑台下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最值得期待的一场比剑,竟以这样一种方式落幕,不过谁都没有嘲笑丁一氓,在他之后,向渔剩下的十一个对手,只怕无一例外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在向渔阴影笼罩下,郭临川踏上了试剑台,他的对手是毒剑宗的申屠平。目睹了青蜂剑的威力,卜樾倒是不敢怠慢,站在徒弟身后为他掠阵,而让郭临川苦恼的是,阮静干脆连面都没露,丢下他独自面对必须战胜的对手。在她的心中,青铁蜂王天生克制种种毒物,连桃花瘴都不能奈何它,何况毒剑宗的淬毒飞剑,这种一边倒的比试,毫无悬念。
申屠平见识过青蜂剑的速度,颇为忌惮那毫无征兆的雷霆一击,他抢先放出六翅水蛇剑,飞剑咯咯作响,突然拔长半尺,现出剑胎本体,竟是一条大蛇的骨骸,从头至尾完好无损,白骨磷磷,曲折游动。
昆仑旁支的制器宗有一门绝艺,能将妖兽的骨骸制成法器胚胎,当初苦道人向郭临川讨要血蟒的骨骸,就是为了炼制蟒骨鞭,而申屠平所用飞剑的剑胎,即是一条土龙蛇的骨骸。
原本炼制六翅水蛇剑,最好用六翅水蛇的骨骸,但六翅水蛇禀性刚烈,一旦受制即拼命挣扎,通体骨节松动,损害飞剑的品质,因此毒剑宗没有现成的六翅水蛇骨剑胎,只好改用次一等的土龙蛇骨剑胎。
申屠平全力以赴驱动剑诀,毒液从剑中渗出,蛇骨隐隐生出皮肉,化作六翅水蛇的模样,咝咝吐舌,目露凶光。御剑化形,这是毒剑宗受到剑灵的启发,集数代之力,另辟蹊径创出的要诀,毒剑宗之所以被列为昆仑旁支之一,传承万年,威名不坠,正是维系在这御剑化形的要诀上。
试剑台上,六翅水蛇剑如有灵性,倏地窜向郭临川。
青蜂剑剧烈震动,一道青影振翅飞出,狠狠扑向六翅水蛇。与之前相比,青铁蜂王的虚影浓了数倍,足有拳头大小,硬毛根根倒竖,口器尾针清晰可辨。六翅水蛇似有惧色,逡巡不前,一味闪动退缩,二者在空中追逐,忽前忽后,飘忽不定,郭临川和申屠平尴尬地沦为配角,看得秦子介连连摇头,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这哪还像“舍剑之外,别无长物”的剑修,分明是豢养灵兽异虫暗算人的旁门左道!
申屠平又惊又急,一横心,咬破舌尖,喷出满口精血,化作一道血箭,不偏不倚,恰好射入六翅水蛇口中,六翅水蛇顿时凶焰大作,在空中稍作停顿,返身主动迎击。
卜樾心中一紧,他早就认出,那青影是天生克制诸般毒物的青铁蜂,灵虫榜上排名第四十七,凶狠异常,连成年的血蟒都要避让三分,六翅水蛇更不是其对手,这一场比试,徒弟恐怕没什么胜算。
六翅水蛇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毒牙,朝青铁蜂王当头咬去,熟料上下颌重重磕在一起,却咬了个空,青光明灭,蜂王凭空消失,转瞬出现在它脑后,尾针轻轻一蛰,已刺破颅骨。
顷刻间,六翅水蛇皮肉尽消,仍然是一条白森森的骸骨,颤抖得像风中芦苇,失去控制,胡乱喷撒毒液,腥臭的气息中人欲吐。卜樾生怕祸及无辜,正待出手,只见青铁蜂王张开口器轻轻一吸,将毒液悉数吸入体内,涓滴不剩。
申屠平连掐剑诀,默运心法,好不容易才把飞剑收回,只见蛇骨的颅顶赫然有一个朱红色的小孔,艳若桃李,微有香甜的气味,像朱砂投入水中,一点嫣红慢慢扩大。
“不好!”他心中一转念,急将剑远远抛开,六翅水蛇剑跌落在试剑台上,转眼被染成赤红,灵性全失。本命飞剑受损,申屠平又喷出一口精血,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卜樾急忙扶住徒弟,见他瞳孔放大,呼吸急促,心跳却越来越缓慢,他抬头盯着郭临川,森然道:“好毒辣的手段!嘿,我们认输,快撤去桃花瘴!”
秦子介听到“桃花瘴”三个字,心头突地一跳,霍勉更是脸色大变,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
郭临川望着懒洋洋的青铁蜂王,无可奈何地说:“我修为有限,无能为力。”明明是一句大实话,在卜樾听来,却是利用“失手杀人,不予追究”的规矩故意刁难,他心中大怒,咬牙切齿说:“好,好,郭临川,我记得你!”
卜樾不再作无谓的纠缠,伸手凌空一抓,收了六翅水蛇剑,扶起申屠平愤然离去。
四下里鸦雀无声,众人都以异样的目光注视着郭临川,无故得罪了毒剑宗的卜长老,就算是昆仑直系弟子,也讨不得好去,那小子是不是脑袋被门板夹了,竟然做出这种蠢事!
青铁蜂王飞回青蜂剑中,郭临川有苦难言,只得强撑着走下试剑台。当天的比剑还有十场,他没脸留下来作壁上观,面无表情朝远处走去。他走到哪里,众人就像躲避瘟疫一样哗地散开,仿佛他额头上写了三个朱红色的毒字,桃花瘴。
远处传来飞剑撞击的声响,喝彩声唏嘘声此起彼伏,郭临川突然觉得很寂寞,他自嘲地想,经此一战,他凶名远播,今后大概也可以像向渔一样,拉风地站在试剑台上,淡定地接受对手认输。有谁会跟桃花瘴过不去呢?其实,青铁蜂王根本是见到可欲,自行其是,根本不受他控制……
一路行,一路想,不知不觉来到过去几天疯狂练习御剑的山坳,他看见阮静坐在岸边的礁石上,身形纤细,还是一派稚气女孩的模样,雪白的脚丫泡在水中,惬意地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表情。
“下来浸浸脚吧,水很清凉!”
郭临川犹豫一下,走到阮静下游,坐在礁石上脱去鞋袜,把黝黑粗糙的脚浸在水里。的确如她所说,水很清凉,像情人的手,温柔地冲刷着他的皮肤。
“赢了吗?”
“赢了,不过平白无故得罪了毒剑宗。”郭临川告诉她比剑的经过,希望阮静能给他一些忠告。
阮静用脚拨弄着溪水,悠悠说道:“桃花瘴毒性太烈,青铁蜂王还来不及完全吸收,如果再迟个三五天交手,就不至于毁坏申屠平的本命飞剑了。至于控制青铁蜂王,那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至少要突破瓶颈,诞下元婴,然后把青蜂剑摄入体内,运用元婴重新炼祭,分出一缕魂魄附在剑上,才能自如地操纵蜂王精魂。不过摄魂诀毕竟是旁门左道,这种炼祭飞剑的法门太过凶险,一旦精魂反噬己身,后果不堪设想,你既然入了昆仑,剑诀有的是,没必要继续修炼摄魂诀。”
“昆仑四诀?”郭临川试探着问。
阮静笑了起来,微微摇头,“昆仑四诀恐怕不行,我虽然修青冥诀,那是因为拜在掌教门下。你要继承我爹的衣钵,倒是有一门剑诀可学,虽然不在昆仑四诀之列,威力却毫不逊色,等这次论剑结束后,我便传你。”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