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〇、远树不遮千里目
作者:何事公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00

二一〇、远树不遮千里目

“还没有。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赵景范有些沮丧,“神父认为我心中还有顾虑,信仰不够虔诚,所以暂时不能施洗。”

孙元起长舒一口气:看来景范还有挽回的余地,而且学校里宣扬基督教的那些人似乎还颇为正规,也不像某些组织那样为了拉人头,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收。如此便好!

“那你是怎么信上基督教的?”

景范回忆道:“前几年,爹娘、大哥都不在北京,家里只有大姐和我,可大姐也有自己的事情,每天都很晚回家。我白天要上学,所以还好;到了晚上,一个人守着空旷的院子,心里慌慌的,感觉好像要长草。一次偶尔的机会,在老师桌上看到了《圣经》,便借来准备晚上无聊的时候读读。最初,我也是不信的,只是读了之后心里觉得安宁快活。后来去教堂听大家布道、做祷告、唱赞美诗,心里更觉宁静,整个人都欢喜无尽。去的次数愈多,感觉愈明显。我觉得这是主对我的召唤,然后我信上了……”

这么说来,罪魁祸首原来是我呀!

孙元起满怀愧疚,不过事已至此,光愧疚是没用的。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完石阶,到了佟文楼前,孙元起站定脚步,和风细雨地对景范说道:“关于你的信仰,本来是不容外人置喙的。不过这件事本因在我,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作为老师,我想说说我的几点看法,不一定对,希望对你有些启发。”

景范连忙肃手躬身,恭敬地说道:“学生洗耳恭听。”

孙元起道:“首先,我想谈谈信仰问题。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我这个半吊子物理学家来谈信仰,确实有点不伦不类。不过科学和信仰似乎并不对立,人类最伟大的科学家牛顿晚年醉心于神学研究,便充分证明了这个结论。我今天东施效颦一回,说说自己对信仰的看法,没什么高论,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

“信仰对于生命有没有意义?答案是非常肯定的:有。在善恶标准、社会公德、价值体系等方面,信仰都发挥着重要作用。社会能够和谐稳定,离不开信仰的力量。个人也需要信仰,让他来勇敢面对生、老、病、死等重大人生问题。

“虽然信仰对生命很重要、很有意义,但它不是生命的全部。生命中还有许多更现实、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家庭、爱情、理想、事业、祖国等等,这些都值得我们奋斗终身,甚至为之奉献出生命。孔子曾说过,‘三十而立’。立的是什么?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三十岁之前,对世界、人生、价值都还没有认识圆融周洽,便贸贸然把生命投放到信仰上,我觉得这是对生命非常不负责任的!”

景范闭着嘴不说话。

孙元起继续说道:“其次,你必须要理解你家人的想法。在中华大地孕育演变上千年的信仰,更适合像你父母那样的传统中国人;而想你父母那样的传统中国人,在精神上也更依赖这种国产的信仰。虽然比起西方非常精细周密的宗教,中国人的信仰显得芜杂许多,遇到大事,从孔圣人、关二哥到土地公、城隍爷,从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到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不管佛教、道教还是什么教,都能挨个求一遍。

“但你不能因为它庞杂,而否认这些神祗对国人的重要意义,几乎每个偶像在国人的生活中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发挥着自己的作用。生子拜求子观音,结婚拜和合二仙,读书拜孔夫子,练武拜关圣人,发财拜财神爷,丰收拜土地公……说是愚昧也好,说是迷信也好,但在叩拜的过程中,确实给祈福的国人带来心灵上的慰藉。没有它们,谁能抚慰这些求告无门、痛苦焦虑的国民呢?

“而且,正是这些信仰维持着中国文明的存在和流传。比如文昌帝君的敬惜字纸,使得大量典籍得以保存,今天我们才有幸看到一千多年前先贤的墨迹;十殿阎王的善恶有报,使得国人乐于助人,而不敢做坏事,哪怕是在暗地里,因为每一件都会被阴司记录在案;列祖列宗的庇护子孙,则使得家族内部团结友爱,有利于维持家庭稳定,子孙绵延万世不绝。”

说到这里,孙元起望着眼前的佟文楼,问景范道:“你对老佟还有印象么?”

“有啊,当然有!那时候我九岁还是十岁,已经很有记性了!他个子不高,微弓着腰,黑瘦黑瘦的,动不动就来一句‘咱们旗人’怎么怎么的。”景范回忆道。

听景范这么一描述,好像老佟又活灵活现地站在自己面前,正慢条斯理地说着“咱可是正经八百的旗人”。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孙元起才说道:“当年我初见老佟的时候,他在马神庙当门房,一个人无牵无挂,说说笑笑看上去还挺好,可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给人感觉就是过一日了一日。即便每个月给他十块大洋,他也能花的一文不剩。为什么?就因为他没有子嗣。

“后来,他哥哥把佟景圣过继给了他,你再看看他,跟换了个人似的!每个月就是给他,想来是齐白石的佳作。

如今齐白石在经世大学任教,孙元起与他颇为熟稔。前前后后被搜刮了上百幅画,不熟悉才怪!耳濡目染之下,孙元起对齐白石的绘画也略具鉴别能力。

孙元起又把扇子翻过来,发现反面居然是齐白石书写的一首诗:“老夫今日喜开颜,赊得霜鳌大满盘。强作长安吟咏客,闭门持酒把诗删。皙子仁兄清鉴,时同客京华,白石。”

皙子仁兄清鉴,时同客京华?孙元起读到这里,不觉惊讶地“咦”了一声:齐白石给自己画画写字,题款最先是用“先生”,后来熟悉起来,便用戏谑意味的“山长”来称呼,还没享受过“仁兄”的待遇呢!杨度何德何能,居然能获齐白石的青眼?

见孙元起出声,杨度微微抬头,眼睛越过报纸间隙看了过来。

孙元起便问道:“皙子,你和齐白石很熟么?”

杨度收回目光,随口答道:“当然熟!我们既是同门师兄弟,又是湘潭同乡,能不熟么?”

孙元起拍拍脑袋:可不是嘛,齐白石和杨度都是王湘绮的弟子。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不过他俩是湘潭老乡,这倒第一次听说:“你们都是湘潭的?”

“是啊,濒生是湘潭白石乡的,我则是湘潭姜畲镇的,两地相隔大约百十里地。”杨度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报纸。

孙元起猛然心中一动:“那你听过韶山冲么?”

“哦,听过,在我们姜畲西北五六十里的地方,那个地方不大,没什么名气。幸好你是问我,要是问濒生,估计他还真不知道!他们白石可在我们姜畲正南,离韶山冲足足两三百里地呢!”杨度边说边叠起手中刚看完的《申报》。

孙元起乐了:韶山冲没什么名气?没文化,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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