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账【第二更】
小院后面的山并不高,路也不难走,没过一会儿,如歌便看见了云瞳,顿时愣了一下:虽说南方暖,但这才几月啊,就赤着胳膊了!
“你怎么来了?”这时,他忽然转身。
她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他也没追究,很自然地回说:“听到脚步声了。”
“不是吧,我走路很轻的呀。”
“我的听觉比较敏锐。”
如歌有些出神:仿佛是第一次,他没用那种略微带着点得意的口气与她说话,而是平静到不能再平静,如若在讲一件微乎其微的事情一般。这时,云瞳抬手拉弓,一支以白羽为尾的利箭极速飞出,他手上却不停,紧接着又射出一矢,只见一箭紧紧追着一箭而去,几乎是首尾相接,最后两支箭都稳稳地钉在了远处箭靶的红心上。
她正兀自发愣,他已回身挑眉,又露出了孩子气的得意。好吧,虽然心里也觉得他很厉害,但她就是见不得对方那副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模样。“我曾听说当今天下箭术最厉害的人,能一弓三矢,不管目标是静是动,皆无一虚发,你这点雕虫之技,恐怕还不够给人家看呢!”
云瞳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从腰侧的箭囊中又抽出两支羽箭,曲掌成爪,扣在弦上,看着如歌笑问:“是这样吗?”话音未绝,只听弓弦“铮”的一声脆响,三道劲矢瞬间掠出,一路带着残影,飞向不远处的沙萝树。
待如歌回过神时,三个红艳艳的果子刚好落地,且每个沙萝果上皆插着一支羽箭,若是走近些甚至可以看到,射箭之人的力度控制的相当精巧,那果子被射中落地,竟是没有一只被穿透,且箭镞没入的程度也都是一模一样。有风拂过,白色的尾羽在风中轻轻摇曳,如人起舞。
她瞪大美目,转而又看向身旁的他,脱口低呼:“难道他们说的那人……”
“不才在下。”云瞳唇角轻抬,嘴边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轻笑,他显然十分乐意见到女子这副惊讶得找不着北的样子。
怎么可能?她一直以为,这人定是个久经沙场的骁将,要不也是个师承名门的世家公子,再怎么也不会是……他一介书童啊!
“云瞳。”
“什么?”
“你一定要教我射箭!”
……
暮色拉下,轩辕澈在里屋看书,如歌在外屋把着云瞳的弓细看,那弓很重,不知用什么材料铸造的,通体呈一种很深很深的幽蓝色,其上以忍冬为饰雕有暗纹,弓弦为暗红色,很纤细,若不是拿这么近,她根本没发现,这弓上系的竟然是双弦。
下午的时候,她因觉得它的颜色很特别而问过云瞳弓身的材质,结果他说这弓是别人送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所铸。
“你当时瞧见是这样的颜色,怎么不问问?”
“不能问。”
“为什么?”
“不敢问。”
不敢问?她撇撇嘴,什么烂理由。
接下来,在洛城的六天时间里,但凡有一点空闲,如歌便会扭着云瞳教她射箭。相较于刀剑,她更喜欢弓这种武器,原因很简单——它可以远攻。别人打不到你的时候,你却可以伤到对方,多好。以前玩游戏的时候,她也抱着这种心态,所选的职业基本是耶蒂亚、枪手、法师、祭祀、七秀这类远程,至于近身肉搏、累死累活当MT的那一类,她向来不感兴趣。
今天如歌很开心,甚至吃饭都多吃了半碗,原因是她得了云瞳一句夸,他说她力道虽不足,但准头很好,基本都能射到箭靶上了。这可当真是夸奖,而绝不是讽刺,短短几天里就能有如此高的命中率,他自问当年初学的时候,天分可没这么高。
其实他并不知道,以前如歌跟爸爸在草原上的时候,跟蒙古人学过射箭。要知道大草原的儿女,并不仅仅是天生能歌善舞,作为一个骑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骑术箭术又岂会差?
由于那一年的记忆还很近,再加上云瞳的提点和教导,她很快便掌握了要领,渐渐得心应手起来。
“明天就要启程?”
“嗯。”
如歌抬头望了望满天的星子,脸上掩不住有些失落。出了洛城,再路过两个小镇,也就是两天的路程,便能到归靖,而归靖一过,便是白城了。
“你怎么了?”
“云瞳,那是北斗星吗?”
他仰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夜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光芒,耳边则想起她欣喜的叫声:“啊!流星!你看到没有,是流星!”
云瞳没去管那颗刚刚陨落的星辰,而是悄然瞥向女子的侧脸,他忽而觉得,她也不是那么难看,只是面黄肌瘦、眼小鼻塌了一些,至少,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一点点好看的。
……
黑暗冰冷的前堂,少年轻轻吐息,同样是二月天,北地却比南方寒了许多,冷得还像冬天一样。
“我记得,这已经是第十一次听你说‘没有消息’这四个字了。”
男子单膝跪在桌前,一个月的光阴,他好像瘦了一些,连声音也变沙哑了:“青阳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
“继续找。”
“是。”青阳垂首应后,身影一晃,转瞬没入黑暗。
南宫逍伸手点了一盏烛,光影投在书案上,就像在阅微堂那样,只是,物是已人非。昔日红袖添香的那双素手,早已沉没在漆黑的记忆中。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复而拿起桌上带了薄香的纸笺,上面是玉烛的笔迹:他们的确在找一个人,且是一个女子。盯着上面的墨迹看了良久,他陷入了沉思。
……
明天就能到归靖了。如歌坐在窗边,夜风很凉,不时从窗间的缝隙中漏进来几缕,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不觉。
归靖,一座略有规模的城市,听说潋滟的月浅河从其穿过,往东南而去。它离白城极近,据说站在各自的瞭望台上,便能看到对方的城墙。
她想,到了白城后,先去打听林嬛的下落,毕竟她说过有亲戚在那里,虽不知姓甚名谁,倒也算有迹可循。那位“哥哥”留下的银子,勉强还能支撑一个月的开销,也就是说,她必须在这一个月内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但是,如果天不遂人愿呢?她一直不认为事情会有多顺利,老天爷从来都爱给人难堪,可她又确实不知道,若是既找不到林嬛又找不到工作,自己该怎么办?要说出卖脑力吧,从小到大学的都是书本知识,完全没有一点实战经验,要说出卖体力吧,虽然自己的确要比那些千金小姐强上不少,可跟人家正儿八经的体力劳动者一比,恐怕就娇弱得不行了……
真可笑,以前还想着开连锁店,当个小富婆什么的,这一路走过来,扼杀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哎。”她绞着还未干透的头发,叹了口气。“愁死了人。”
人家穿越过来,个个都是金枝玉叶,抬手一甩就是一块金砖,若不留神砸死了人,那是他三生有幸,积了八辈子的德,才能死在你手上。什么皇上王爷大将军的,天天像苍蝇一样围着转,什么嬷嬷丫鬟小太监的,鞍前马后唯恐伺候不周。为什么,她一出场死了爹妈不说,连一两银子的遗产都没分到不说,竟然还要被人当奴隶卖掉,好不容易逃出去,又差点死在劫后余生路上,再好不容易找了份比较稳定的工作,一转眼又成了在逃杀人犯——虽然是个未遂的,而且顶多只能算帮凶。
她俨然忘记了自己不久前还劝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果然是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动物。
归靖。听人说,富可敌国的凤家,就是从这里起家的。提起凤家,简直就是归靖城的标志和归靖人的骄傲,虽然不知者“富可敌国”一次究竟有几分真金几分水,不过人人都说白城的十里长堤,就是全用真金白银去堆,凤家也给得起。
听到街上人的茶后闲言,如歌暗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这么浅显的道理,凤家不懂么?还是说,他家的树已擎天,堆已扎地,根本无所可惧呢?
算了,现在想这些完全没有用,还不如想想该如何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如歌从车上下来,正巧听见有两个男人在讨论凤家:“可不是,凤家正准备招管家呢。”
另一人疑道:“咦,我怎么没听人说?”
“白城都传遍了,说是要在邺水建府,故而准备招个管家处理那边的事务。”
邺水?那是什么地方。
“还不走?”云瞳的声音适时打断了她的思绪,回头瞧轩辕澈已经进去了,她忙抬腿跟上。
她原以为,明天就会到那个在自己心里不知扎根多久的白城了,可云瞳说,公子要去拜访一位故友,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在归靖耽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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