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再听他提起,我心里便有些慌乱,不知他是否已经开始起疑,只胡乱敷衍了一句:“是么?我怎么不记得?”
他没再回话,沉默中,我能感觉到背后一双眼睛正盯着我上下打量。
忐忑不安间,隔了一会儿他才又笑道:“萌萌这个名字倒挺好听的。”
我勉强点点头,转过身道:“你累了一天了,换我给你推拿吧。”
他摇摇头,柔声道:“你有孕在身,不能累着,以后再说吧。”
这之后,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只嘴上应着,心里所想却远到十万八千里。
草草沐浴结束,他抱我上床。
躺在棉被里,靠在他怀中,闭着眼睛,我却久久难以入睡。
曹萌萌这个身份对我已经有些陌生,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从前的记忆也在慢慢远去,像是被雨滴打湿的水墨画,一切开始变得影影绰绰,模糊朦胧,有时候我甚至有些怀疑那一切是否都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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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阳光明媚,正是适合打猎的好日子。
本来这种暴力血腥的娱乐活动并不适合女人,安阳公主因为想跟月影一起,便极力劝我一道去。
天儿送到太后帐篷里,由她照顾。
剩下的五个人便骑着马,晃晃悠悠地往树林方向行去。
叶凌风提议,三个男人之间打个赌,猎到野物最少的那个人要罚酒一坛。
他既然这么说,自然是对他的箭术无比自信。
另外两个男人未置可否,没有说好也没有反对,因此这个赌便默认生效了。
一踏进树林的土壤,嗅到野物气味的叶凌风便兴奋异常,没过多久,他就追着一只麋鹿策马向前奔去,很快便隐入林间,看不见人影了。
又隔了一会儿,一只羚羊在前方探出一个脑袋,远远看到人来,一受惊,弹跳着飞快往林间奔去。
宁王快马加鞭,也追着猎物绝尘而去。
月影今天似乎有意跟我拉开距离,一直走在前面,林间一只兔子闪身而过之后,他一紧缰绳,追着兔子策马远去了。
心急的安阳公主,当然赶紧挥了鞭子,追着他去了。
五个人的队伍转瞬剩下我一人,因为有孕在身,我并不能策马狂奔,只能漫无目的地慢慢遛着马。
四周的树林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远处野物的吼叫,剩下的便是坐下马儿行路的马蹄声“得儿,得儿……”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林间,一座亭子出现在视线里。
我正有些疲累,便翻身下了马,将缰绳绕在一边的树上,走到亭里的石凳上坐下。
闭目养神间,耳朵里忽然听见,蹍着落叶悄声靠近的脚步声。
睁眼一看,月影正向着亭子走来,走到石桌旁停下,与我面对面坐下。
因为昨晚的事,此刻跟他单独相处,我不免有些尴尬,便故作轻松问道:“怎么不见公主跟着,月都统不是跟她在一起么?”
他直视着我道:“我故意躲开她的。”
昨晚在帐篷的黑暗中,他的动作霸道而无理,我虽受辱,又怕两人面对面给他难堪,便留了面子没有点灯,原以为他从此会有所收敛,没想到此刻再见,他盯着我的眼里依然没有半分愧疚,仍旧缺乏做臣子应有的礼数。
我心里有些恼,便压低声音把话说开:“昨晚发生的事我不会再提,请你以后不要再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他没有回避视线,直直问道:“昨晚?什么事?”
意料之外,没想到一向谨慎的他竟会这样挑衅,说话间丝毫没有避讳。
我不禁皱起眉头:“你我毕竟身份不同,请月都统谨记君臣之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难道还要我来点破么?”
他听了之后,眼里有些不悦:“我做错什么了?”
这时,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原来你们都躲在这里,害得我好找!”
安阳公主骑马奔了过来,一跃而下,随便把缰绳一抛,笑着跑来,在月影身边坐下,笑嘻嘻问道:“你们两个在聊些什么,说来听听?”
我看一眼月影,笑道:“我正跟月都统说,一会儿要是空着手回去,今晚那坛酒是非喝不可了。”
安阳公主立刻一脸愁云,对这月影说道:“是啊,林里猎物那么多,你就不想试试身手吗?”
月影摇摇头:“战场上见多了死尸,现在我一刻也不想手上沾染鲜血。”
安阳公主听了,马上理解地点头,眼里现出崇拜的目光。
过惯了奢华宁静的生活,像她这样的小姑娘,对战场上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英雄男儿,自是十分向往的。
并且,又是月影这样有着独特冷静性格的年轻将军,对她来说更是是一种充满神秘的诱惑。
无论月影怎样冷淡,怎样沉默,看在她眼里,都是令她心动的冷酷,一心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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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无心恋战,我们三个便动身往回走。
因为月影的恶劣态度,这之后我再没有跟他说过话,骑马快走几步,走在他跟安阳公主前面。
他心情不好,无论安阳公主如何逗他,也是一路沉默。
回去之后,一个钟头的功夫,叶凌风跟宁王也陆续回来了。
清点战果,果然是两手空空的月影输了。
一坛酒摆在他面前,他没有一句推辞,提起酒坛,仰着脖子,痛快地大口灌酒。
清冽的酒从坛子里汩汩地流出,他脖子的喉结不断上下移动,一刻也不曾停歇,他竟一口气将整整一坛酒全部喝下。
放下酒坛时,他的一双眼睛因为急速的吞咽而红涨着,两颊渐渐渐渐浮上一团红晕,随手抹去嘴边溢出来的酒渍,一掀帘子,带着一身酒气走出了帐篷。
叶凌风则是硕果累累,一共猎到三只麋鹿,五只羚羊,十只兔子,比起宁王区区一只羚羊的战绩,他更是得意,之后言语间不免有些狂傲自负。
然而宁王听了并不生气,也不多说,只是眯着一双凤眼,低头饮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前他最喜欢跟叶凌风斗嘴,往往几句话便把叶凌风激得火冒三丈,然后自己坐在一边风轻云淡,微笑着欣赏。
然而这两日,他却异常安静,由着叶凌风在那里骄傲自大,只是沉默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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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情好,晚饭时叶凌风不免多喝了几盅,结果醉到不行,一回去便瘫到床上沉沉睡去。
我铺开棉被给他盖上,他闭着眼睛,面色潮红,嘴里不时嘀嘀咕咕说着梦话。
细细把边角掩好,我从床边站了起来,吹熄宫灯,手上提了一件披风,掀开帘子悄悄走了出去。
今晚天儿歇在太后那里,此刻叶凌风又不醒人事,难得一个属于自己的独处机会。
夜间草原上的凉风阵阵吹来,我裹紧了披风,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瞬间灌进去,头脑马上一片清楚。
此时已是暮春时节,头顶的夜空之上,繁星点点,密布苍穹,或近或远闪着神秘的光辉。
人在这种时候,总是有种渺小无力的感觉,似无足轻重的蚂蚁般,湮没在浩瀚的时空中。
灵魂从一个时空穿越到另一个时空,两段本来互相平行的人生,阴差阳错地有了交集,生命的轨迹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当初的措手不及,惊慌不安,到现在的既来之则安之,我已开始接受这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命运安排。
既然已经选择在这里安身下去,对于周围环境中一些潜在不安全的因素,当然要下定决心尽早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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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这样想着,人已不知不觉走到距营地丈远的树林边上,再走几步前面便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榕树。
借着皎洁的月光,隐约能看清榕树底下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虽然瞧不清人脸,身体看起来倒是十分修长挺拔。
自从在婺州与月影相识,我便经常察觉到身后多了一道默默关注的目光。
那段时间,我因为被迫离开皇宫,整个人还未从叶凌风设计好的棋局中缓过来,年仅两岁的亲身骨肉又远在天边,心情一度很差,整日酗酒求醉,以此消愁。
月影被顾元轩派来照顾我,他一向话不多,对于我乱七八糟的生活状态从未横加干涉,只默默跟在身后,在我大醉不醒的时候扶我回城堡休息。
对于他的悉心照料,我心存感激,每次见了他,面上总会带着笑,说话也尽量客气,顾元轩送过来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总会同他一起分享。
这样的时候多了,也许他因此便误会了我的意思,跟我对视的时候,脸上总是略带一抹青涩的羞赧。
他虽然比我年长一岁,却因为常年出征,居无定所的关系,一直没有跟姑娘们有过眉目传情,更不用说娶亲成家。
一男一女相处得久了,难免日久生情,看对方的眼睛也跟别的人不一样。
我虽然对他心下喜欢,也仅限于类似妹妹对哥哥,朋友对朋友的喜欢,绝没有别的意思。
这对于现代人是再正常不过了,我自己就有两三个往来频繁的男性朋友,他们都有自己心爱的伴侣,我也跟她们一起吃过饭。
然而另一边,他看我的眼神却一天天异样起来,除了滴得出水的温柔,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情愫在里面涌动。
有时候只是背对着他,我也能感觉到他悄悄投过来的炽热目光。
对于恋爱,我也是有过几次经验的,这个时候他虽然并没有表示什么,心里有什么想法我却大概猜到,也不点破,只装作不知,暗中拉开同他的距离。
赵土妹对他有意,我便有意撮合,一次篝火晚会上,随口开个玩笑,他竟有些生气,嘴上虽然不说,脸色却十分不悦。
那晚走在回城堡的路上,我被一只野猫吓到,他借机搂住我,身体压下来,清澈的眼睛里有一种固执的热情。
若不是叶凌风在这个时候出现,还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