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郁闷地乱踢石字,忽然身后一个人影悄声靠近。
警觉地回头,竟是寒洛。
我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他躬躬身子:“我想跟娘娘说一些过去的事。”
我摇摇头:“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他微微一笑:“信与不信,听了下面的话,娘娘自己定夺。半年前,娘娘还在冷宫的时候,太后一直想替皇上另寻几位美丽佳人,皇上推脱不过,只好宣我进宫,假装宠幸于我。皇上有断袖之好,其他佳人只能收手作罢……”
我忍不住打断他:“可是那晚你不是说……”
他曾说过,皇上抱着他发泄了一次又一次。
他笑了笑:“那只是为了让娘娘相信我已深深恋上皇上,不可自拔。其实皇上心里念想的一直是娘娘你,在金銮殿里他碰都未曾碰过我。顾将军还在婺州时,皇上担心娘娘会为了他而背叛自己,就让我上演了这出苦肉计。我假意逼娘娘出宫,只要出了奉天门,你就有机会奔赴婺州跟顾将军会合。所幸娘娘果然舍不下皇上跟太子,偷偷知会皇上,让他在奉天门将我们拦住。”
我怔了怔,心里一阵寒凉,半晌才冷冷道:“如果我真跟你出了宫,结果会如何?”
他顿了顿:“结果还是一样,皇上会在奉天门拦你。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走。”
我冷笑一声:“你们这出戏真是精彩。”
他认真道:“恳请娘娘理解皇上一片苦心。”
他想说,叶凌风身处深宫,经历了众多风云异变,看多了阴谋诡计,已经无法信任任何一人,只能反复试探。
我苦笑一声:“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他也苦笑:“因为我想让他开心。”
我不由动容:“难道你真的爱他?”
他涩涩一笑:“可惜他对龙阳之风没有兴趣,我只能努力做到让他得到心中所想。”
我看着眼前长身如玉的男子,苍白的脸上写满坚毅。
爱情真是奇妙的东西。
它能让人心灰意冷,也能让人心潮澎湃。
它能打击一颗最脆弱的心,也能让破碎的人打起精神祝另一个人永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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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宫花园。
寒冬的夜,漫长而冷清。
夜空中零散的星光伴着那轮圆月,冷冷望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我坐在藤椅上,手里夹了一根纸烟,吸一口,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
一件裘皮大衣轻轻覆在身上,叶凌风在旁边坐了下来,伸手抢过纸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赞了一句:“爱妃卷得好烟。”
我瞥了他一眼,重新卷了一根点上。
他眨着眼睛道:“朕知道你在恼我试探你,可是气归气,你心里总归有朕的吧?否则,爱妃为何一直珍藏着这只木钗?”
摸摸贴身口袋,里面空空如也,木钗已经被他拿在手上。
这是我还在广灵庵时,他红着脸送给我的。
那时,我不知道他竟是大燕朝天子,不知道能否跟他有缘再见,更没有幻想过两人的未来。
有的只是青涩的甜蜜,和单纯的爱恋。
木钗我一直藏在身边,即使后来进了宫又去了婺州,都不曾将它丢弃。
尽管物是人非,我还记得自己收到它时心跳的感觉。
此刻被他看穿,虽然心中有些慌乱,脸上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你拿去好了,反正我正想丢了它。”
他嬉笑着道:“才不要。当初为了这钗子,朕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来雕刻,手上磨了好几个血泡。”
一边说,他一边将木钗插进我的发间,仔细端详了好久才又笑道:“好看。”
他说话时,漆黑的眼瞳在月下闪着光,两排洁白的牙齿不停跳跃,四周一片安静,一切仿佛又回到两年前单纯的样子。
静谧中,他伸手揽住我,我没有拒绝,两人躺在藤椅上,仰头望着星空。
一颗流星划过黑色的天际,燃亮一条闪亮的光线,转瞬又消失在暮色中,就如人的短暂一生,一瞬即过。
高墙外,有太监打更,已经五更天了。
他一跃而起,拉着我往宫外走。
我裹紧裘皮大衣问:“去哪?”
他神秘一笑:“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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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凤阳宫,他修长的手紧紧拉着我的手,在月光下疾步往前走,最后竟去了文轩宫。
文轩宫里漆黑一片,只在后殿寝宫亮着昏黄的宫灯。
寝宫门外已经围了好几层护卫,叶凌风低声问道:“人可来了?”
护卫长躬着身子,小声回话:“启禀皇上,那人已经进去半个时辰。”
原来叶凌风说的好戏,便是现场捉奸。
这么多人手持兵器生硬闯入,对房里两个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我不忍看到那个场面,叶凌风便陪我留在寝宫外,示意其他人即刻冲进去。
几十个护卫手持长枪,轰然推门而入。
不久,里面便传来诺兰公主的惊声尖叫,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的惊呼。
几个护卫将两人拖出寝宫,甩在叶凌风脚下。
诺兰公主披头散发,身上近乎,旁边的男子也是同样狼狈,哆嗦着跪着,害怕到已经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解下裘皮大衣覆在诺兰公主身上,她颤抖着拉紧领口,脸上一片死灰。
叶凌风居高临下,眼里尽是轻蔑:“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干这等肮脏的勾当。”
男子闻言瘫倒在地,已在等死。
诺兰公主却冷笑着抬头,脸上的泪水已经风干:“我是堂堂齐国大公主,为了齐国的安定才来这里忍辱和亲。皇宫住了一年多,你却连名分都不给我,更没有问候过一句。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只有李兵关心过我,只有他问我住得是否习惯,是否开心。我只不过想抓住一丝温暖,想要一些人情味而已,这难道有错?”
叶凌风冷冷道:“你耐不住寂寞做出这种自取其辱的勾当,朕不会管,也不屑管。但你贿赂敬事房,谎称怀上龙钟,妄图瞒天过海,关系到江山社稷,朕岂能坐视不理!”
诺兰公主凄惨一笑,挣扎着爬到李兵身边,将裘皮大衣同他罩在一起,抚摸着他的脸微笑着说:“事已至此,要杀要剐随你,我跟李兵相互爱恋,死在一起倒也能做一对鬼夫妻。”
叶凌风冷笑一声,拔过护卫长腰间的长剑,一把扔在李兵手边,有诱惑道:“你若将这个淫女除去,今日之事就当过去,朕保证不杀你。”
诺兰公主脸上一怔,抬头盯着他,眼中一片恨意。
李兵哆嗦着坐直身子,一脸深情地看向诺兰公主,一手抚上她的胳膊,以示安慰。
诺兰还在深情回望,李兵眼中寒光一闪,迅速拾起剑,抬手便狠狠向她胸口致命的地方刺去。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震惊,变为愤怒,绝望,闭上眼睛等死。
我惊叫一声,冷剑停在她胸前,李兵的身体软软滑到地上。
护卫长从他身上拔出剑,伸手在他咽喉处听了听,抬头道:“启禀皇上,李兵已死。”
叶凌风嗤笑一声,看向诺兰公主的眼里尽是鄙夷:“这就是你所谓爱你的人?”
她动都不动,面如死灰,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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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转身退出文轩宫,慌不择路往凤阳宫跑去。
后殿里,天儿正安静睡在棉被下,脸蛋潮红。
小心将他搂在怀中,他柔软的小身体一片温暖。
暖意传过来,狂跳的心才稍稍安定。
肩上忽然搭上一把手,我心里猛跳,不由惊呼。
叶凌风在身后柔声道:“别怕,是朕。”
我转过头去,轻声问:“她怎么样了?”
他躺下来抱过我:“诺兰是齐国送来的和亲的,朕也不好真拿她怎样,只能将她软禁起来。”
我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李兵冰冷的尸体就冒了出来,阴森恐怖的脸,浓稠猩红的血,狰狞着向我冲撞而来。
被噩梦折磨着,我整晚都没有睡好。
窗外,夜,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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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凤阳宫大殿。
天儿摇摇晃晃地,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他刚学会走路,小脸满是兴奋,走了一早上还是精力充沛。
我正,身后一直有宫女窃窃私语。
小贵子神色慌张地走过来,伏在我耳边低声说:“娘娘,诺兰公主上吊自尽了。”
书从手中滑落。
她终是无法忍受昨晚那样的羞辱,在冰冷的冬夜,带着身心的伤痛离开了人世。
如果换做是我,是否也会选择同她一样的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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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公主的死并没有引起很大轰动,因为马上除夕到了。
宫里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人人都很开心,被各种热闹的活动吸引,谁也不愿再去多想文轩宫里悬过的那具女尸。
天儿裹成个粽子,牵着我的手,摇摇摆摆走在去往金銮殿的路上。
走过一处僻静的凉亭,一个挺拔的人影从柱后闪了出来。
仔细一看,竟是月影。
今晚是除夕之夜,上午叶凌风照例要在金銮殿宴见群臣。
月影出现在宫里,一定是随顾元轩进宫面圣。
我拉住天儿,停在离月影五步的位置,笑了笑,远远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他静静地看过来,微笑问道:“你还好吗?”
我是大燕朝天子的贵妃,他本应是忠于皇帝的臣子,见了我,却没有行礼请安,也没有尊称我为贵妃娘娘。
挺直了脊背,我微微笑道:“本宫很好,月都司呢?”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依旧惜字如金:“不好。”
我怔了怔,不由问道:“为何?”
他看着我道:“因为看不到你。”
虽然心里有准备,仍是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直接。
隔墙有耳,这句话若被人听到,传到外面,还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惊涛巨浪。
我努力镇定,有意岔开话题:“算算年纪,月都司也该成家了吧。”
他的眼睛定定看过来:“除了你,我谁都不想。”
心里一慌,我不由正色道:“月都司请自重。”
他没有退缩,一脸倔强地看过来。
金銮殿的钟声响起,宴会就要开始。
我抱起天儿,匆匆道别,疾步往前走去。
身后听见他低声说:“如果在这里过得不开心,我可以随时带你走。”
我装作没有听到,只顾往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