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怨隙自兹衍
乌拉那拉氏吩咐下人送上酒,胤禛便一口一口往喉咙里灌。酒入愁肠,化作千般无奈、万般情愁。
苏培盛在一旁看的心惊胆颤,他在这位四阿哥身边服侍多年,这是第一次见到胤禛如此这般放纵自己。自从佟佳氏死后,别说自己喝闷酒,便是往常也不怎么见胤禛情绪流露。也唯有见到八阿哥胤禩才有些暖意。
苏培盛心里是大概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从前天开始,他就跟着四阿哥辗转千里,快马加鞭赶回北京城,一路上不过白天中午休息一次,晚上再睡个囫囵觉。四阿哥眼下黑眼圈都清晰可见,可见是如何想要在大年三十前赶回京城,只为了那信中的承诺。
而今进了京城,连家门都不曾入,直接去了一墙之隔的八贝勒府,想来是要给八贝勒一个惊喜。本人却有惊无喜,看见八贝勒与另一个人其乐融融处在一起,还行态颇为亲密——当时书房之内,以胤禛走过去的方向,看得到是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几乎是搂抱姿态了。
且从胤禩话语中,听得出他有多么看重这个人!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四爷怕是吃味了……苏培盛默默站到一边,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又听见四福晋说什么八福晋怀孕的事,更是把自己身子缩到角落,别惹来迁怒才好。
乌拉那拉氏却又换了担忧神情,给苏培盛使个眼色,示意他跟去外面侧间。
苏培盛心中打鼓,跟着去了。二人一站定,乌拉那拉氏便问:“这是怎么个情况?”
苏培盛不敢讲出实情,只模模糊糊道:“四爷……方才去了八贝勒府。”
乌拉那拉氏眼中一亮,眉目间一刹那竟有些喜色。又瞬间遮掩了过去,缓和微笑:“苏公公跟着爷出这一趟远门,也是辛苦了。爷这里有我呢,你且下去休息休息吧。”
苏培盛也是疲累不堪,却不敢就这么离开,多年主仆,他也心忧胤禛,当下有些便犹犹豫豫,乌拉那拉氏忍着一丝不耐,直接叫下面的小丫鬟带苏培盛去歇息。苏培盛瞅一眼里屋,见胤禛仍在灌酒,没有表态,只得无奈走了。
这里是正屋胤禛自己的屋子,并不是乌拉那拉氏的房间,胤禛一杯一杯的喝个不停,头脑也越发迷蒙,唯有一双眼睛更加晦暗不明,闪动着不明情绪。
乌拉那拉氏看他这个模样,也是心下复杂,又想起自从嫁给胤禛后的一点一滴,还有隔壁那个人……终于做了决断,上前劝道:“爷,喝酒伤身,您这是哪来这么大的气?”
胤禛已经有些醉眼朦胧,也没有认出眼前人,皱眉厌恶道:“走开!”
乌拉那拉氏脸上表情一滞,又恍若未觉道:“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哪个奴才秧子不争气?外面的事妾身也不敢打扰,只是爷这样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胤禛仍是不耐烦:“没你的事,走开!”
乌拉那拉氏暗自咬牙,横下心故意道:“爷!八爷在这里,也不会看您这样自个儿伤了自个儿身子啊!”
胤禛似是听见去了她的话,怔了一怔,脸上流露出迷茫来:“八……小八?”
乌拉那拉氏一字一顿,似是用尽全部的力气:“爷,可是八爷他……”
胤禛忽然怒道:“爷叫你滚出去!你怎么还在这里?!”
乌拉那拉氏胸口一痛,脚下差点软倒,她再看向胤禛,后者已经又开始灌酒,仍是不言不语也不出声,唯有神情可怕的吓人。
房间门吱嘎推开细缝,她的贴身侍女不安的往里探看,乌拉那拉氏瞥见了,借机走了出来,又把门合紧。
“又怎么了?”
大丫鬟深深低下头去:“主子……八贝勒府上的冯公公来问,爷是不是回来了。”
乌拉那拉氏听了,眸中重新燃起火焰,冷笑一声道:“去回复他,说爷回来了,好好的,用了晚膳就歇下了,什么事都没有。你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大丫鬟领命要走,乌拉那拉氏又把她叫住。
“以后叫守门的几个奴才机灵点!四贝勒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打听消息的!”
大丫鬟身子一哆嗦,慌忙应下,匆匆往外院去了。
乌拉那拉氏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她转身要回房间里,又止住了这个念头。
罢了,来日方长,不着急在这个时候进去……自找不痛快!
她又吩咐底下人看好了,别叫旁的人这时候过来掺和,这才慢慢的回自己房间去了。
屋子里的胤禛停下了喝酒,一壶酒已经空了,他仍是不满足,只想找些什么东西来麻醉掉自己,好让自己的心不那么痛,脑中也不去想那些事情。胤禩、小八……他为什么会这样?!
嫉妒是烈焰熊熊,灼烧着他的内心,叫他不可抑制欲要杀人的冲动。连番的酒水,也无非是火上浇油,将心头那种种邪火成燎原之势。在直隶的时候他是多么欢喜,眼下就有多么失望!
当初他那般喜悦,现在几乎都化作耻辱!等了几年才等到一丝开裂的冰层,不过离开两月,又得到这种结果!
难道说,是他后悔了么?后悔与自己在一起了么?是啊,分桃断袖毕竟是逆人伦之事,又有几人甘愿与自己的兄弟有这种背德乱|伦的关系?
他说自己并没有碰他的福晋,却从直隶一回来就和那个女人上床了,如今还有了孩子……又有什么年羹尧!当真以为他感觉不出他二人间那暧昧的亲密么!
胤禛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偏执,他不想去想胤禩的立场,也不想去想胤禩或许有什么苦衷,单一的情绪主导了他的身心,这酸涩渐渐的变成了痛苦,又痛彻心扉,无法自拔。
酒没了,便喊下人来添上。朦胧中似有个熟悉的女声在耳边说着什么,隐约是他的侧福晋李氏,又似乎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胤禛却已分辨不清了,一把把人拉进怀里,醉酒熏熏往那人脸上胡乱亲吻。
女人又惊又喜,忙不迭贴上前来:“爷!奴婢伺候您!”
脂粉味儿浓厚,比不得那人身上清清淡淡的药草气息,胤禛把女人半是随就半是推搡甩到床上俯身压下,心中冷笑不已,好啊,你既然找什么嫡福晋、年羹尧,那么我也便学你一次,及时行乐,自个儿放纵快活一次!
当下狂风骤雨,放肆手段都任意施为。身下的女人痛得很了,呻|吟得越发扭曲,胤禛只充耳不闻,一味用力。等到这一夜终于过去,身下的女子已经昏迷过去,不知气息。
天亮起的时候,胤禛却清醒了过来。
檐下冰雪并未消融,冬天已过了一半儿,胤禛站在正屋门口,负手而立,望着天空上方又渐渐飘荡下来的雪花,脸色阴沉。
苏培盛歇了一夜,因太累而起来晚了,忐忑不安过来请安,见胤禛这个模样,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悄悄的站到一边去了。
胤禛不说话,他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声。而没过多久,从前院里传来喧哗声,苏培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去,顿时欣喜无比:八爷!您可是来了!
他极想上前说点什么,却碍于胤禛在场,又想着这二人好好说说话大概就没事了,于是自己又悄悄躲在一边儿。
胤禩走进来,还是微笑的模样。昨夜他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胤禛为何这般生气,打发冯景去打听,又说胤禛回府后一切都好。他以为是胤禛回来太累的缘故,想着今天过来应该可以。不料一路走进来,直直的迎上胤禛阴沉沉的面容。
胤禩不明所以,见胤禛毫无所动,自己硬着头皮上前道:“四哥。”
胤禛面上动也不动,眼神却转过来看他。胤禩顿觉得压力一重,打个哈哈想缓解:“四哥,这真是巧,你这是在等我么?”
胤禛冷冷淡淡,慢慢才道:“怎会。”
胤禩呼吸一凝,笑脸也不见了,十分疑惑:“四哥,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等胤禛说话,他继续道:“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四哥尽管说出来——弟弟我有过则改。若是四哥有什么烦心的,也可跟我说道说道,咱们这么些年了,还有什么必须瞒着藏着的不成?”
这算是掏心窝子的话了,胤禛也不禁有些松缓,声音有些嘶哑低沉开口:“我且问你,那个年羹尧……究竟有何才能,得了你这么看重?”
胤禩微怔,旋即笑道:“他是年遐龄的二儿子,文武都是双才,四哥若是不信,尽管可以去考较他去,保证让你觉得我的眼光没错……他的确是个人才,年家立场不明也不可拉拢,年羹尧与我们年纪相近却可以亲近一番。若是他能为我们所用,必然是极大的助力。”
听了这种解释,胤禛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胤禩以为他只是为了这点事情恼火,又觉得有些好笑,当即又靠近了些,诧异问道:“四哥,你难道……就是为了这事生气?”
胤禛不答反问:“我再问你,董鄂氏怀孕了,是怎么回事?”
胤禩初觉纳闷:“雅尔檀?她怀孕了?这……这有什么怎么回事?她怀的自然是我的孩子……”他话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古怪看向胤禛:“四哥,你……你难道是为我碰了雅尔檀而……而……”
胤禛的神情已经默许了这个真相,胤禩顿觉荒唐无比,又觉得可笑可怜:“四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那一点觉得对不起胤禛的心理也远去了,留下的只有满腔愤怒和可悲:“四哥,胤禛,你好荒谬!只准你三妻四妾,却不准我让雅尔檀怀孕?!”
胤禛漠然道:“我没有这样说。”
胤禩怒极:“你没有这样说?你没有这样说?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他怒意高炽,胸口似是有只野兽在咆哮:“你把我当什么?当成什么?当你后院里的女人?你的福晋格格?还要为你三贞九烈的守贞|洁牌坊,等着你时不时过来临幸?还要叩谢你的恩典吗?”
胤禛的怒气也冲上来:“你既然可以三年不碰她,那也可以一辈子不碰她!还有那个年羹尧,一看就是别有企图——”
胤禩只觉得悲哀,这就是他的四哥,他的爱人?这就是他抛弃了伦理道德换来的?他冷笑不止,口中越发没了分寸尺度:“亮工不过是我认识的朋友,难道我认识一个朋友也不行了?雅尔檀是我的福晋,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怎么和她上床、怎么让她怀孕,都不关你的事!”
好亲热的亮工!好一个不关你的事!胤禛几乎在压抑自己的怒吼了:“你敢再说一次?”
胤禩换了讥讽表情,嘲讽之极道:“便是再说十遍、百遍、千遍我也使得,我要与谁在一起、和哪个女人生了孩子,都不关你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因为你……没有资格!”
胤禛额上青筋暴起,二人之间似是有无尽的鸿沟不可逾越,此时此刻再说什么只徒作一场空。苏培盛在角落里恨不得自己今天没到过这里,整个身子都缩的紧紧的,生怕有人发现自己。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势时,屋里晃出一个娇柔身影,女子声音略有些暗哑:“爷?”
这侍女打扮的女子满面娇羞春|色,一走出来,胤禛气势一散,胤禩已是怒不可遏,却怒极反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好一个爷!好一个四爷!好一个四贝勒!”
他看也不看胤禛,低头手上行了个平辈礼节:“祝四贝勒爷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弟弟家中福晋有孕,还要回去探望!告辞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望着他远去背影,胤禛情不自禁踏前一步,手上快了一分已经伸出去,却徒劳无功,什么也没有抓到,他恍惚中心里一空,觉得自己一定是失去了什么。
苏培盛在一旁脚下一跌,靠住墙才没有趴到地上去。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所措。屋里走出的是侧福晋李氏的贴身丫鬟,谁也不知道她昨晚是怎么进到正屋里的。
那大丫鬟昨夜还做着飞上枝头的美梦,今天就听到了不得了内容的争吵。当下一张脸都苍白无色,只抓着门栋才没倒下,浑身上下不住颤抖:“爷……”
胤禛猛地转过头来,狠厉无比望着她:“来人!拖下去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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