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欲转身返回内堂,又回过头来指着姚士韦道:“姚宰相随朕到内堂来!”然后,他感觉自己如斗败的公鸡一样挫败地拖着浮软无力的双脚退下大殿,步进内堂。
他自行脱下了弁服外袍,身上的热气却并无半分缓解,他命田海福道:“为朕取一杯茶,还有,再取些冰镇过的水来!”
姚士韦走进了内堂中,向他屈膝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旻元斜斜地躺在长榻上,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这时,田海福送来了茶水和冰水,旻元迅速地拿起冰水,兜头盖脸地往自己身上浇下,顿时,整个儿清醒了泰半,他长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姚士韦。
姚士韦迎着他凌厉的目光,面不改色,淡定道:“未知皇上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旻元从榻上下来,缓步走到姚士韦跟前,沾着水湿的脸上珠莹点点,堂中有和风吹过,使他于清凉中得着更多冷静,那灼人的热气终于慢慢褪去。他在姚士韦面前站定,往身后的田海福扬了一下手,田海福会意走上前来。
“朕召你,是要赐你一样东西。”旻元道,把田海福手中的茶杯接过,亲自递给姚士韦,“赐姚爱卿晨茶一杯,以作提神。”
姚士韦一怔,不动声色道:“皇上这是何意?”
旻元冷嘲一笑,道:“怎么?朕赐的茶,爱卿不敢喝吗?”
姚士韦无所忌讳地注视着跟前的皇帝,这一张日渐养出了贵气的脸庞,曾是那样的谦卑而胆怯,当日于民间破落的房屋中找到的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与此时,已是天壤之别,然而,在他姚士韦眼中,乞丐与皇帝,不过是他一念之意,无论对方变得如何,终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皇上累了,田公公,把皇上送回寝宫休息!”
“宰相亦知道,这一杯茶不好喝,所以不愿喝,对么?”旻元目光如矩,隐含怨恨。
姚士韦威慑地看着他,道:“皇上,您今日失态了。”
旻元猛地把茶杯往地上一掷,高声道:“宰相也未免欺人太甚!朕饮用的酒水和茶水,都有五石散!我如何能不失态?”
姚士韦从容道:“如若皇上日常食用之物有异,微臣认为可将一众奴才治罪,胆敢祸害皇上龙体。”
旻元愤怒地指着姚士韦道:“你……”
姚士韦躬身道:“皇上息怒,微臣定为皇上肃清一干谋逆犯上的奴才。”
旻元面色变得惨白,退后了数步,不再说话。
姚士韦敛下嘴角的哂笑,道:“若皇上无其它旨意,微臣先行告退,太后另有要事召见。”
眼睁睁看着姚士韦好整以暇地退下,旻元却已提不起愤怨来,他颓然地跌坐在榻沿,目光茫然地望着前方,怔怔出神。半晌,低低问田海福道:“我当这个皇帝,可是安安份份享受荣华富贵,便已足够了?”
田海福听他自称为“我”,知他此时心绪低迷,只迟疑不答,最终,叹息了一口,道:“皇上莫要多费神。”
旻元闻言,整个儿躺倒在榻上,看着天花上的九龙浮雕,苦笑道:“你说得对,何必多费神?”
再多想,再不甘,再不愿,亦无力掌控局面。他这个民间皇帝,无兵无权,来历尚且堪疑,能安稳至今,不过是皇太后和姚士韦一力持撑罢了。
连一杯带着五石散的酒水或茶水,他这个九五之尊亦无权抗拒,他还可以妄想在朝堂上执掌政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