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总有一款适合你的病
失望的情绪在全公社知青中弥漫。这一年,温头从几十米高的烟筒上掉下来;严梨安用一条布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王开在劳累了一天后到村边的台沟洗澡,淹死在仅两丈宽的水沟里。跟中了邪一样,一年内,三条人命去世。空气中平添些不祥的气息。
天意莫测。“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们走投无路,纷纷搞起病退回城。
把病退也说成吉祥之一宝,简直是讽刺、黑色幽默。可当年知青在这条路上却是趋之若鹜,拿它当宝。一时间病了不少人。久病成良医。我前面说过,知青中的医学人才很多,就是这么“病”出来的。“病”的方法无奇不有,足可以写本学术著作:有尿里面掺血放鸡蛋的;有背上贴硬币照透视的;有吃兴奋剂听心脏的;有屁股在凳上略微抬起,采取蹲马步量血压的;有不嫌腥膻喝鸡血验大便,想搞出个胃溃疡资格的。……得病的大概方向定好以后,再补充点小手段,不外乎熬几个通夜,饿几餐饭,把人搞得皮泡眼肿、马瘦毛长,那效果更佳。……。
王源钊、唐要新给我绘声绘色谈过如何生病。唐要新是我们大队一队的知青。也是个聪明灵泛人,人又滑跳(活跃机灵)。那天是他们在哪里弄了只肥鸭,正好到公社,在养猪场我那里借锅火,边弄边跟我谈起病退这本经。
搞病退说来容易,做起来还是难的。据他们说,关键是把握好火候。病得轻了,不到“丧失劳动能力”就病不进城;病得重了又怕收不得场。尤其怕病得重了。这方面唐要新确实经验老到,他对我讲:“老兄千万莫攒起劲搞,病得上瘾,忘了分寸。要是化验单上搞出三把叉,你把医生吓倒了,留你住院,那就哭笑不得,你想讲客气打退堂鼓也是枉然。”
我是知难而退的人,不堪栽培。那化验单上的叉哪里是我想要几把就几把?可是两位仁兄见我动摇,又给我打气,都说最主要是要有信心。“晓得你是爱面子。你要晓得,不是我下皮(无耻、死皮赖脸),如今到处稀下的。党的政策是社来社去。你只坚持一条,哥们我从哪里来还病回哪里去。得点病又不犯法。肝炎冒搞成你就换肾炎,肾炎不行就换胃炎。肠炎、关节炎、脑膜炎……。”他扳起指头一口气数了七八炎。 “总有一款适合你的病。只要你下了决心,冒得哪种病是装不出来的。”唐要新总结出的经验就是:“无非多看点医书,认真看书学习,由小病到大病,逐渐加重。你不会连个乡里赤脚郎中都操不出来的。我唐某人在公社带了个头(他是公社第一个搞病退的),这两年专攻风湿一门,如今抗O、血沉操得硬是喊得它应,要几把叉就几把叉。”……
这些荒唐的事也只有荒唐的年月才想得出来。从后来知青的回忆文章里我们还知道,此类情形全国各地皆然,且各具特色,高人尽有。唐要新就是他们当中的出类拔萃者。他这一番口舌令我对他刮目相看。过去我只知道这个聪明人,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是自己剪裁缝制的,还会打毛衣。却不知道他在医学的道路上走得这么远。的确算个人才。我心里默神,当年知青中像唐要新这样的人,若把琢磨得病的功夫用在治病上,这些人里头何愁不出几个医学博士呢。可叹他们当中连个赤脚医生都不曾涌现,真乃生不逢时,明珠涂炭也。……
唐要新后来果然如愿以偿,“病”回了长沙城。非常可惜的是,他清福没享几天,突遭车祸。死得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