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河堤不是人挑的
上河堤修水利是冬天头等大事。{Www。Shouda8.Com 首发 手.打/吧}这时晚稻留给妇女们去割,男劳力统统得上工地。谁要想体会一下"人海战术"的含义,他只要到水利工地来走走就行了。
水利工地常常是集合了全县几个区几万劳力大会战的地方。整个工地除了有2~3台充作压路机的履带拖拉机和几个整天喊叫的高音喇叭外,其他一切就和修长城的秦朝没什么两样了。马科思说,生产工具是社会发展水平的标志,可是看看我们一身:手里拿的――锄头、肩上扛的――扁担、身上披的――蓑衣、头上戴的――斗笠、脚上踹的――草鞋、活脱一个兵马佣。
生产力如此低下,生产关系却莫名其妙地公而又公,大而又大。人民公社这种体制集体合作的性质几乎没有。体制内外关系完全是行政的上下级关系,公社的财产劳力象是国家的财产劳力,可以任意调配。而农民对国家的财物却没有丝毫权利。
在农村,国家的神威显示得最充分的有两件事,一是交公粮,一是修水利,没人敢说个不字。交公粮,给你派定个数字,便一粒粮也不能少,哪怕你自己没吃的,也要先交国家;修水利,给队里定下劳力数,便一个也不能少,都得上堤。
那时修水利还讲究个造声势,美其名曰大兵团作战。每到秋冬,工地上便红旗如潮,密密麻麻到处是人。他们挑着担子,排成长龙,沿着一条条从田里踏出的路,不停地往返。去是一行,来是另一行,井然有序。喇叭唱着样榜戏。喇叭不停,路上的人不停,喇叭叫停,路上的人流立刻就断了。远看就象无数条驼着土担子的传送带,从田头向堤岸卷去。而喇叭就是这条输送带的电闸。
说到这里,我提前讲个哭笑不得的笑话:
我们在农村的最后一年,周书薇在冲天湖水利工地当广播员。有一天突然停电,工地的指挥风风火火闯进广播室,急吼吼地对着书薇:“快放《大海航行靠舵手》!快放《大海航行靠舵手》”!周书薇说没电。他急得骂起娘来,操起一面旗子冲出屋外,喊几个人火速通知各大队民兵营长,看他的旗子摆动方向,加油或是放松。以旗为号令,指挥进退,如同古战场。原来工地上几个公社之间早有不成文约定,每当上级有人来巡视,我们邻近的工地广播就放《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时他们挑担的队伍就要快步如飞。现在他们的歌已放了好一阵,上级巡视估计快到我们这边了,该我们放《大海航行靠舵手》了,各大队听到后,民兵营长就要发动各自队伍加快步伐。迎接上级领导的检查。偏偏这种时候停了电,指挥怎么不急!
有时田土不能取,需要挑船土。那也是气势壮阔。人们从对岸取土,驾船运到这边。几百米的河面,几百条船,穿梭般的来回。是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象。土担子从岸上挑上船,到对岸再从船上挑上岸。一担土,百来斤,压死人。可把它倒在大堤边一看,又是那样微不足道。那些河堤最小的也要比长城粗壮得多,实实在在都是一担一担堆起来的。你要看过修堤,你就会被我们民族不畏艰难,坚忍不拔、吃苦耐劳、移山填海的精神所感动。现在不管如何评价那时的兴修水利,这一点我始终是看到的。
我去东岸公社挑过一个月土。每天百多斤的担子驼着,在堤上爬上爬下不停地奔跑。有句俗话说得怪“担子不怕远,有个好回转。”你去挑上百斤跑远路试试。“任重道远”本意不是鼓励的意思,说的是艰难。肩上百多斤,爬坡上坎,脚打跪。那河堤真不是人挑的,我算知道这门苦差的滋味了。而我还只上过一回堤(以后虽年年上堤,但只是搞宣传)。农民则年复一年,年年如此。
理智点说,水利是应该修的,这是千秋功业。但那几年太作贱劳力。县府、区府、社府没有作过认真规划。为了表示革命热情,造出声势给上面看,常常是今天在这里挖条沟,明天在那里开条河。注重的是宣传效果而不是实际效果。没有科学论证,没有可行性研究,纯属拍脑袋工程。后来证明,绝大多数工程原来劳而无功,甚至相反,破坏了大自然。开金石河、修冲天湖都是例子。这两处工程我都是亲身经历过的。看湖南省志第十卷是这样记载这两处工程的:
1970年汉寿县围垦菱角湖,废金石垸小凡洲为洪道,汉寿县出入沅水的主航道从此断航(《湖南省志第十卷》214页)。1974年常德县修建冲天湖、柳叶湖排灌工程,在唐家嘴堵口…后复在七星坝堵口养鱼,航道因之人为截成三段,…总航程虽较前缩短4公里,却只能分段通航10-50吨小船(《湖南省志第十卷》225页)。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省志上讲的是水运方面的损失,至于对生态的破坏则无法估量,以至30年后不得不退耕还湖。想想当年水利工地的热火朝天,看看今天省志上这几行冰冷的文字,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难怪当年彭德怀在庐山发牢骚 :要不是中国人民好,我们也会要请苏联红军了(指发生波匈事件)。中国的农民可敬可钦。他们刻苦耐劳,知恩知足,任劳任怨。知道他们的血汗是白流了,也没半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