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门,两重天!不知门外的人如何心焦,房内的我却是备受煎熬,阵痛的间歇越来越短,疼痛也不断加剧,已经超出了我的忍受极限。我发誓那种疼痛是这辈子最难以忍受的,它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一脚踏入鬼门关,我咬紧了牙关,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喊出来,以免让门外的人多一份担心与焦虑。
不知何时糜夫人出现在我身边,她时而轻声细语地安慰我,时而替我擦去额上的汗水。只记得屋里的人们匆匆地忙碌着,稳婆大喊着什么……一切听起来都那么不真实!我的意识趋于模糊,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明亮的啼哭声才将我从虚幻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夫人,是个女孩!”不知谁在说话。
“我还活着!”努力睁开了眼睛,屋里已点满了烛火,我忽然觉得心里无比轻松。
“傻妹妹说的什么话?”糜夫人温和的脸庞出现在我眼前,“你与孩子都好好的!”
我勉力挣扎着坐了起来,颤巍巍接过孩子,婴儿浑身通红,软若无骨,肉嘟嘟的小手小脚在空中胡乱踢腾着,啼哭声响亮而清脆。
将女儿小心地抱在怀中,如同一块至宝,我将面颊轻轻贴到她那苹果般大小的脸蛋上,喃喃着:“我的孩子,我与子龙的孩子!”一时说不出心中的酸甜苦辣,幸福的眼泪滴在女儿红红的腮上。
“妹妹莫哭,小心月子里哭坏了眼睛”,糜夫人劝着我,自己却又止不住笑着抹泪,一边把孩子重新接到怀里,一边轻声道,“妹妹刚诞下孩子,身子虚得很,快躺下休息。”
我长长喘了口气,虽然心里轻松极了,可身体上确实已耗尽了十分的精气神,三巧扶我慢慢躺下,刚要张嘴说什么却被糜夫人笑着堵了回去:“妹妹又要客套是不是?做姐姐的为妹妹做点事难道不应该么?”
我只得笑着闭了眼,又听她说,“今早闻知妹妹即将临盆,我怕下人们照顾不周,便急忙赶来,尚香原说也要来的,怎奈永儿太小,实在脱不了身。哦,还有玄德,他说怕子龙初为人父,等得心躁难当,便一直陪他在书房对弈。”
我忽地睁开了眼:“姐姐,这等小事怎敢劳主公屈尊……”
糜夫人忙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又向门口望了望,笑道:“天色不早,你这里也落停了,我与玄德也该回府了。以子龙的秉性,我们若不回,他定一直陪着玄德。快让他进来看看孩子吧!”
糜夫人又叮嘱了一番,便与众人离去。
我倒在榻上昏昏欲睡。
“烟儿……”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勉强睁开眼睛,他已俯下身来,将我的手指轻轻攥在掌心。
“子龙……”我像掉入地狱又得到重生一样,望着他怜爱的眼神,不由将手搂住他的脖子,哭出声来。
“烟儿受苦了……”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面颊,凝视着,双目中是深深的歉意。
我摇头,含泪笑道:“是个女孩。”
“云已知晓”,他眼睛闭上了一秒,复又睁开,笑了,眼神也随之飞扬起来,一心一意地注视着这个小生命,极度兴奋中带着无限爱意。他试图伸手将女儿抱起,可孩子实在太小太软,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将其折断,那双拿惯了银枪宝剑的手此时对这个新生儿却显得无所适从,最后只得十分不甘心地作罢,唯有将自己的唇贴上娇嫩的肌肤。
赵云看女儿的眼神比以往更温润柔和,那样子好像几生几世才修来的福。我轻轻闭了眼,和眼前的幸福比起来,今天受的苦实在算不了什么。就算拿生命换来女儿的安康,我也在所不惜!
“烟儿”,他轻声叫我,又指了指孩子,道:“云已为女儿取了名,女孩柔而似水,叫?可好?”
“赵??赵?……”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忽无力一笑,“水流而不绝,就依夫君!”
赵云捋了一下我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云早已想好了此名,又恐生出男孩,故而未提。”
我闭着眼睛,只是轻语:“你这人倒也稀奇,人都盼儿子盼得望眼欲穿,你却稀罕起女孩来了!”
复又睁眼,看了看睡得正甜的女儿,“子龙,你看女儿柔软绵和,小名就叫绵绵吧!”
赵云又仔细端详了女儿好一阵,才笑道:“好,绵绵,绵绵!让爹好好看看!”
……
女儿的降世给家里带来无尽的快乐,看着小婴儿一天一个模样的变化,除了惊叹更多的是幸福与喜悦,仿佛这世间不再有任何烦心事,恍惚见竟有世外桃源的错觉!赵云变得更加忙碌起来,每日自公事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忙不迭地去看绵绵,只要孩子不吃奶,他便直接抢去抱在怀里,左看右看总也看不够。
有时我忍不住取笑他:“你几辈子没当过爹?一个女儿就宝贝成这样,要是儿子还不得捧到天上去?”
他总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绵绵,眉眼尽是笑意,头也不抬地说:“若是男孩也不过如此,云倒更喜欢女儿,绵绵日后肯定比烟儿更标致!”
幸福在全身荡漾着,充溢着每一个毛孔和血管,然后又从指尖一点点一滴滴地流逝。
绵绵已经满月,不睡觉时,总是睁着一双忽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天花板,手脚不停地在空中划来划去,模样逗人极了。
晚上,女儿吃着奶睡着了,小嘴还时不时地咂巴一两下。
“绵绵在做什么好梦,说给妈妈听听!”我抱着女儿轻轻吻了一下,想着一些心事,忽觉心中酸得难受,一时愣在那里。
赵云将女儿接过,慢慢放在小床上,又抬眼看我一脸的疲惫,有些心疼,走上来给我揉了记下肩膀,轻声问道:“烟儿可是乏了吗?”
我不置可否地盯着绵绵没说话,他顺着我的目光下去,亦是满目的喜悦,“看女儿多乖,长大后必如烟儿一般聪慧有胆识。”
“可别像我,成天混在男人堆里做事,明明清清白白,却惹人说长道短。”我忽觉很烦,不禁白了他一眼。
“烟儿又为何无故提及此事?难不成还生云的气?”赵云转身搂住我的肩。
我抬脸看了看他,摇头又叹了口气:“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气自己。”
又自言自语道:“若我是男子就好了!”
“烟儿在瞎说些什么!”赵云宠溺地笑道,“若你是男子,岂能嫁与我为妻?”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只觉得温暖,心里却不时涌起阵阵酸涩。
“前日为绵绵办满月酒,主公也来庆贺你道是为何故?”
“云未曾想那日主公会来,那日只顾高兴也未多想。烟儿却道何故?”
“主公是为了我,为我在西川众人面前立威!”
赵云若有所思地扶着下巴想了一会,点点头,又道:“不过,烟儿……”
“子龙,主公亲来府第自能堵住众人之口,不过,若要在众人面前站得稳,恐怕单靠主公是不够的,更要我自己的功绩。”
我抬头看了看丈夫的脸,温和中透着丝丝无奈,他低声道:“烟儿,是云让你受委屈了!”
“不,子龙,能嫁给你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若说受委屈,也都是自己找的,谁叫我不好好相夫教子,恪守本分,偏偏要做些男人们的事情。虽说我做的不甚好,可有些人也未必能做得来。”我平静地对着他,有些自嘲又夹杂着自信。
“烟儿……”赵云将我紧紧搂在怀中,“你已尽心尽力了。烟儿是云的好妻子,是军中的好参军。”
他的怀抱永远是宽大而温暖的,我不想离开。可是……
我慢慢地将他推开,缓步走到绵绵身边,孩子睡得很甜,现在已比刚出生时长了十多公分,身体也结实了不少,粉嘟嘟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的嘴角,越来越像赵云。俯身摸了摸女儿肉肉的小手,绵软可人。
“可我不是好母亲。”喃喃着,热泪已落满了双颊,无力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渐渐滑坐下去。
“烟儿”,赵云上前扶住我,眉头微皱,“你这是怎么了?”
半晌,我缓缓抬起头,眼前的一切都已模糊。
“子龙,对不起!我要去交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