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一脸热忱说:“是吗是吗?这里60%都是从大东北迁过来的。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个?要说都是在山沟里一窝几十年,闭上眼睛都摸得出谁是谁的。”
玫瑰声东击西说:“我们两口子在W城工作,专门来看我妹妹。她去年才从东北调来的,叫白卓梦,工人。”
中年男子说:“啊,新来的工人,难怪耳生。你到前面几栋四层楼去问问,那里是工人区。”
玫瑰说:“谢谢大哥了!哇,你买了一大捆蜡烛,好浪漫啊!蜡高燃,香雾缭绕,烛光之夜……”
中年男子说:“什么浪漫不浪漫,我买蜡烛是防止停电用的。”
玫瑰一下噎住,好一会才说:“高高兴兴过个年,怎么会出这种少兴的事儿?”
中年男子说:“你还不知道,厂里欠人家五个月的水电费。人家就像理发员,想摸你的脑袋就摸一下,你扫兴又怎么样。好……慢走好了!”
等那人一走远,中平埋怨说:“什么比喻不好打,咋扯到夫妻头上了。”
玫瑰反唇相讥:“我牺牲自己都没在意,你一个大男人还像亏损了多大似的!”
中平说:“将来人家认出了我,穿了帮,叫我怎么好交待?再说没完没了找工人区干嘛?”
玫瑰说:“穿帮又怎么样,不是叫你‘白作梦’吗?何况还是将来。我们来到这里就像碰上了月黑头,谁的门上也没写工人、干部和知识分子,我们到哪里去找工人啊?只有到了工人区,横进竖出都是工人。笨,我怎么瞧你都是弱智,没半点灵性儿!”
中平说:“你真是人精,谁玩得过你!你这么矜能,在座谈会上我不讲话,全让你代表。”
玫瑰说:“让就让,没吃个肉,总该看过四只腿的猪吧!没当个头儿,总该体验过被人家领导过吧!”
一连看了三家,中平越看情绪越低落。第一家是老工人,底子厚,置年货,贴年红,还有点过年的气氛。第二家是一对青年夫妇,只有做母亲的和孩子在家。玫瑰进门后,敲敲不算落后的家俱,全是木板做的,心想山沟里也有实惠处,比城里的胶合板扎实得多。
她上前对女人说:“大嫂,我是厂办的,现通知你去领工资。”
大嫂也不嫌丑,也不怕冷,撩起胸襟的白**,没好气朝娃儿嘴里摁,拉长声说:“这话听了六十天,耳朵成了茧,就是一次次兑不了现。要不,我这一次干么拿扁担硬赶我那口子去游行啊?这哪是人过日子,是过劫!早知这样,我也不会踢掉我村里的汉子,巴心巴肝往这吃商品粮的人缝里挤?!”
中平见那女人往外掏**已转过了身,房里烟熄火熄,桌上仅放了半碗咸萝卜干,怕再听下去,慌忙退了出来,对跟在后面的玫瑰说:“改个法子,学数罗汉算命,从这家起,数到第十八家,再进去看看。”
玫瑰噗哧一笑:“情绪一低,灵性也上来了,把上庙里算命的那一套也派上了。”
口里说着,手指也跟着点起数来。上了几层楼,在第十八家的门口停下,里面门没关,厅里没有人,可室内雾气腾腾,油香扑鼻,桌上全用烧箕装的卤肉、炸鱼、丸子、蒸料,要有尽有。
走进屋,中平用膀子抵了玫瑰一下,解颜而笑:“到底还是有左派的。喂,里面有人吗?”
厨房里跑出个系着围裙的六旬大娘,乐颠颠说:“你们是来谈业务的吗?”
玫瑰听得懵懂懂的,说:“我们是厂财务室的,通知你家里人领工资。”
大娘大失所望,哼了一声:“稀罕,那才有几个铜子!儿子拿生活费,三个月也只有二百零四元。”
中平亲切说:“大娘,那终归也是钱。我看您家里挺不错,五谷丰登。”
玫瑰也凑热闹说:“二十八、九,炸鱼炖鸡把肉卤,您年货办得挺红火的。”
大娘这才眉开眼笑:“是呀是呀,都是儿媳妇本事大,靠她撑着这个家。若是指望没用的儿子,只有站在山顶子山喝西北风!”
中平交口赞誉:“还是靠好政策。您媳妇一定停薪留职,做生意赚了大钱。”
大娘也乐得合不拢嘴:“你一猜就中,你一进门我看出你是个生意人。我媳妇跟你是同行,工作也很舒服。就是时间掉了过,白天睡觉,晚上说是去攻……关,这不,现在还在里头睡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