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经久不变的两个字眼,却最是不易做到。@本章节孤独手打 www.ShouDa8.Com@以前的她忍耐一切,却落得一个害子杀妾被休弃的下场,现在的她最不相信忍耐。
“杨秧,你要我如何忍耐?我忍耐过,可现在呢?你也听到了,他始终认为我是一个毒妇,他二话不说将我休掉,如今他还有何颜面问我是否幸福。我的不幸是他给的,我恨他。”
清扬递给她一条巾帕示意她将眼泪擦掉,倪丹接过那条巾帕,唇边露出嘲讽的笑容。她轻轻地拭干了泪水,说道:“我的心乱了,顷刻之间就乱了。”
“那么,你可为自己争取过?”
“他不相信我,从来都未相信过我。杨秧,我还爱着他,可笑的是我还爱着他!”
两人站立在栏杆旁,下面正对的是亭台舞谢,清扬的目光始终追随者其上清唱的女子。她站立在舞谢的最高处,声音苍茫高远,唱尽自身飘零与世事纷扰。下面叫好声迭起,人声嘈杂,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一角黯然的倪丹。
清扬指着舞谢上的歌女,问道:“倪丹,你可知道此刻她在想什么?”
“她啊”,倪丹觑着静立而歌的歌女,“或许在想着怎样才能迷住更多的人,或许想着怎样才能熬过今天,或许什么都不想,谁知道呢?”
“我们猜不透别人的想法,正如当初的你,学会了忍耐,却唯独忽略了人心。至亲至疏夫妻,有时候抓住幸福,需要一些必要的手段。”
倪丹的视线越过歌女停在舞谢的另一边,那里沈云舟也站在栏杆旁静静地望着她,两人中间隔着舞谢,倪丹却觉得像是隔了千山万水,她转头朝清扬努力一笑,“我们走吧,又耽误了很多时间了呢。”
清扬虽然疑惑她如此快就恢复如常,但也没问什么,只是朝她点点头,二人随即下了楼。临下楼时,倪丹朝着舞谢的另一边遥遥一笑,那一笑透着澄澈,含着挑衅。欠她的,无论何时,终是要还的。
两人快步走出倚香楼,一路疾行至飘香院。飘香院与倚香楼的情形大不相同,相较于倚香楼的繁华,这里显得起凄风落叶。门前没有拉人的女子,甚而至于连大门都是关闭的。清扬与倪丹推门而入,里面的亭台舞谢上空无一人,整个飘香院显得有些……肃杀。
两人相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浓浓的惊奇,无论再怎么败落,青楼绝无可能是这样的,除非……
清扬匆忙绕过舞谢跑上楼,眼前的情景令她目瞪口呆。只见男男女女几十号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粘稠的血液汩汩而流,刺鼻的血腥味四散开来,呛得人胃里有些恶心。
后来跑上来的倪丹看到如此情形,一张脸吓得苍白。许久,她才回过神来,速度奇慢地转过头,问道:“为何是这样?”
清扬摇了摇头,她走过去检查那些尸体,发现死者面色皆因恐惧而扭曲,每人都是一剑封喉,手段干净利落。从伤口可以看出来,凶手所用之剑剑刃极薄;就死者的形态来看,被杀时死者极度恐惧。凶手极度变态,依他的手法,他完全可以在无声无息中杀掉这些人,但他却偏偏将人赶到楼上较大的一处空间,并且在死者情绪变得极度恐惧时一剑封喉。
清扬狠狠咬唇,究竟是谁这么狠心下此毒手。她缓缓合上死者眼珠暴突的眼睛,动作不紧不慢,澄澈清亮的眸子淡含悲悯,像是在哀悼死者一般,她的容色极其凝重。
待到将所有人的眼睛抚合,她转过身来对倪丹说道:“吓坏了吧。”
倪丹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向清扬,她的眸中没有焦距,喃喃说道:“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
清扬知她定是吓着了,也难怪,就连自己也是微微颤抖,更何况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人死得太过蹊跷,她现在还惹不起官司。她走过来拉过倪丹,说道:“咱们走吧。”
倪丹的眸中终于恢复一丝焦距,她指着躺在地上的尸体,说道:“那他们怎么办?”
“报官吧,相信官府会处理的。”她边往出去走边说道:“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得好好想想。”
倪丹随清扬出了飘香院,阳光遍撒,街上仍然人来人往,小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恰似那暗红的粘稠的血液。她的耳中嗡嗡作响,第一次觉得原来人命竟可以如此脆弱,仿佛只许轻轻一折便会折断,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二人将事情报官之后,便昏昏沉沉地赶到了烟波斋。清扬知道这种事情,官府是不会查出个什么所以然的,顶多将死者安葬了,这样……也就够了。人命贱如蝼蚁,她只是一个逃亡的皇后,就连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什么能力替别人伸冤呢?她知道自己很自私,但她不是圣母,无法做到无私。她要活下去,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她甚至亲手害死了许多人,但她从不后悔,因为这是生存法则。
两人要分道的时候,倪丹突然问道:“杨秧,今日之事你明明可以处理,为何你要将一切撇清?”她不明白,为何杨秧会如此冷血,在她的印象中,她是无所不能的。
“倪丹,人已经死了。”
“但他们是被人白白杀死的,这不公平!”
清扬眸中云淡风轻,她定定地盯着倪丹,每一个字都说的异常清楚:“公平?倪丹,你可知在这个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被活活冻死、饿死?你可知每日有多少人含冤致死?你说公平,哪里又有真正的公平?”
倪丹被她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她从小生活优越,就连在静怡居那一年也是吃穿无忧,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真正是怎样的。
清扬不理会她,转身而走,她的声音苍茫,透着深深的无奈。许多年以后,当倪丹已为人母,当一切已尘埃落定,她再次想起这个她一生也看不懂的女子时,耳边依然会响起那句话,仿佛从云端传来的隔世之音,经历世事纷扰后依然淡定澄澈。她说:
“生有时,死有时;乐亦然,哀如是。”
清扬一路行至潇湘苑,竹林间的清新凉爽令她烦躁的心沉静下来,她几乎是脱力了一般趴于林间的石桌上,叫道:“秋芜快来啊,我要挂了。”
不久,耳边脚步声传来,她没有抬头,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道:“秋芜,叫人给我备些薄荷吧,我清清神。”
耳边并无应言之声,她抬起头,却看到一双淡淡心疼的眸,他将她拦腰抱起往房内走去,凝视着她疲惫的双眸,说道:“有什么事我去做,何苦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
清扬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头深深埋于他的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阖眸而睡。
天昊将她抱于屋内,吩咐婢女将窗纱放下,自己则亲自将她轻柔地放于床上,细心地为她掖好被子。她虽然睡着,眉头却依然微微皱着,暗卫已将她今日所遇告诉他,他知道她表面上虽然云淡风轻,心里定是极难过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许久,他才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刚要为她放下纱帐,却听她嘴里咕噜了一句,声音虽低,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叫——凌煜之。
欲要放下纱帐的手定格在空中,天昊盯着她素净的脸以及微皱的眉头,眸中情绪莫辨。许久,他伸手轻轻揉开了她的眉头,忽然忆起那晚的夜色中,她轻轻抚开了他眉间的皱痕,说道:“天昊,此后不要再在我面前皱眉,可好?”
他放下青色的纱帐,她的脸便被遮于帐后。转身朝外走去,随口吩咐婢女一些事宜,天昊便直直走向书房。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做,该做的事一件也不能落下,这样才能……完全拥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