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鸟气不打一处来,“嘭嘭”在他们肩窝各打了一拳,这一拳打过,两个鸟人的胸脯挺得更高,眼睛瞪得更大,猎鸟忍住笑,“说,为什么打架?”
“报告队长,他污辱我们的前辈!”猎豹抢着说。
“报告队长,我没有,我只是说一个被历史淹没的事实。”猎猫解释道。
猎鸟收起眼角的笑纹,“究竟是怎么回事?猎豹你说。”
猎豹斜视了一下身旁的猎猫,“我们在研究小册子上的第五个登陆战例,猎猫他非要说我部全军覆没,还说登陆指挥员是绝食饿死的,我不信,于是就跟他争论起来。”
猎鸟的脸上掠过一丝伤痛。
“队长,胜败本来就是兵家常事,今天的我们应该正视曾经黑色的一页,我没有撒谎,更没有污蔑,那些故事都是爷爷亲口告诉我的。”猎猫说。
猎鸟忽然觉得被一股来自某个空间的力量击中,整个身体慢慢坠落,就像一块抛高的石块掉进黑色的漩涡,以致无法舒畅的呼吸,镜头迅速闪过记忆的胶片,那么多年了,几乎被遗忘的爷爷、还有父亲,慈祥地浮现在猎鸟的眼前。“猎鹰,你把队伍集合一下。”猎鸟淡淡地说。
猎人们很快在猎鸟的四周端坐,猎鸟深深作了一个呼吸,“想听故事吗?”
“想――!”众人齐声回答。
有关爷爷的故事,是父亲跟猎鸟讲的。“猎猫说的没有错,那次战斗我登陆部队全军覆没。”众人哗然。
“1949年10月24日至27日,我人民解放军继厦门战斗结束后,进行了金门登陆战斗,你们手中的小册子只是简单讲述了部分,关于那场战斗,由于轻敌麻痹,战前准备仓促,缺乏渡海作战经验,未能集中优势兵力等原因,造成了战斗的失败。10月24日,第28军报告船只及攻击准备情况后,当时兵团估计第一梯队三个团兵力同时登陆,巩固滩头阵地,虽然兵力跟敌人对比显得势单力薄,但是船只登陆即刻返航。然后迅速搭载第二梯队上去增援,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所以批准第28军于二十四日晚发起攻击。”猎鸟的喉头蠕动,他狠狠咽下唾沫,森林里除了风声,静得可以听到猎人们的心跳。
“第一梯队三个团于24日21时分别于莲河、大嶝岛及沃东北角海湾上船,23时开始起航,零时由大嶝海面开始向大金门航进,当时东北风,**,船队很快被翻滚的浪涌打乱,各部通信联络随之中断,于是各团自行组织船队航进。{Www。Shouda8.Com 首发 手.打/吧}在接近敌岸时,适逢落潮,敌人以猛烈炮火拦阻,部分船上人员遭受较大伤亡。三个团登陆后没有统一指挥,没有相互联系,没有巩固滩头阵地,而是各自为战。25日凌晨起,敌以两个师一个军的兵力向我登陆部队反击,战斗进行的异常惨烈,枪声从日出持续到日落,至深夜才渐渐沉寂。他们曾要求炮火支援,曾试图撤退,但因通信中断,船只搁浅,苦战到最后全部伤亡。”
猎豹呼地站起来,“难道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战死在彼岸而无动于衷吗?”
“猎豹你不要激动,先坐下。后方部队怎么可能见死不救?!第10兵团下令紧急动员船只,可结果只搜集到近两个营的船只,即令246团团长先率两个连乘四条船前往营救,同时,第29军也派两个连南援,航行中遭遇大风,船被吹散,他们强行登陆,但突破口已为敌重兵占领,登陆分队血拼二个小时夺下几个地堡,大批敌人疯狂地反击,我苦战至晚,全部伤亡。”
猎豹轻声自语,“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前辈啊前辈,你们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兵呀!你们怎么就那样被敌人粉碎了呢?你们怎么就那样轻易倒下了呢?祖国和人民多么失望,我猎豹多么失望。”猎豹后背重重挨了一拳,他回头,看到猎鹰那双放着寒光的怒目,于是将脑袋埋进裤裆里。
“队长,那我爷爷讲得师长绝食是真的吗?”猎猫问。
这一问就像一把刀割进猎鸟的心脏,滴血的痛令他嘴角抽搐了一下,起初努力回避的结还是呈现在眼前,没有人知道打开这个结需要多少勇气?也没有人知道打开这个结会让猎鸟多么痛苦?因为那个绝食饿死的师长正是猎鸟的爷爷。
猎猫望着沉默的猎鸟,“队长,我怀疑爷爷讲得是假的,你想啊,一个师长放着荣华富贵能不动心?那可是将官,就算那一仗打赢了,他回来也可能升不了将军,校官离将官那可是太阳到月亮的距离,我估计他可能投敌叛国了,我们是为了照顾军队的面子,才编了这样一个凄怆的故事以教育后人。”
“猎猫,**的王八蛋!你怎么不怀疑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怀疑你大爷,你给老子趴下!”猎鸟就像点燃的炮仗,瞬间爆炸了。
猎猫慢慢站起来,脸上挂满了无辜和无奈,不就是随便说说嘛,你老大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思索之间,屁股蛋重重挨了一脚。他赶紧趴在地上,努力扭头怒视偷袭他的猎豹。
“撑平了,你,你们都听着,不要怀疑任何一个作古的英雄,怀疑他们就是怀疑我们自己,我们头顶飘扬的八一军旗沾浸染着他们的鲜血。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是为了自己去当英雄,都是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这片炎黄子孙赖以生存的疆土,他们无畏,并不是无所牵挂,他们牺牲,并不是不热爱生命,我们要尊重那些已经牺牲了的前辈。都给我记住了,任何言语攻击都是抽自己的嘴巴,猎猫,就凭刚才的表现,我完全可以把你踢出猎人部队!”
猎猫老实的平撑在地,耳旁想起“猎鸟队长发了火,神仙来了也难躲”,怪都怪自己那张破嘴巴,真是闲得欠抽啊,刚才听完故事要是不发言,那现在什么鸟事都没有。踢出猎人部队这是什么概念,若真要把他踢出这片火热的森林,他真会考虑寻找一棵树将自己悬挂。紧张畏惧中,他瞄见猎鸟捡起一个土块,“啪”地捏得粉碎,风吹微尘着实在猎猫的头顶扬洒,一滴汗珠摇动在猎猫的鼻尖,他抿起嘴唇吹了一下,汗珠倏地落入散发着芳香的土地。
“队长,我错了,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猎猫撅着高高的屁股央求道。
“现在知道错,晚了,我没让他们每人在你屁股蛋上踹一脚已给你留足了情面,瞧瞧、瞧瞧,撑在那里跟一座拱桥似的,俯卧撑三百个,猎鹰,你给我数。”
猎鹰蹲在猎猫的跟前,“老猫,做吧!”猎猫呼呼啦啦做起来,上下起伏的手臂像一只啄米的小鸡。
“猎鹰,你的标准要高一点,胳膊肘儿没有低于肩膀就不算,对,刚才那五个不算!”猎鸟说话间,猎人们兴致勃勃将猎猫包围,他们吆喝着加油,“一百三十八,一百三十九,一百四十……”猎鸟听着猎人们的齐吼,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猎鸟静静地钻进吉普车,不自觉地掏出一支烟点燃,袅袅飞升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视线,那天,父亲就是坐在吉普车里给他讲爷爷的故事――
敌人的飞机就像雷雨之前结队飞行的蜻蜓,嗡嗡嗡从我登陆部队的头顶飞过,羊拉屎一般投掷下来几百枚炸弹,搁浅在岸滩的战船全部被炸烂。
失去联系的各登陆部队,只好硬着头皮按照预先作战方案向敌纵深挺进。他们沿途打掉一个个地堡,一间间房屋。当时爷爷作为第一梯队的总指挥跟随三团作战,他试图令登陆部队集结后统一作战,无奈战线拉得太长,率先登陆的一个团已经强行撕开口子打进去了,为了收拢人员派出去的十几名通讯兵也无一人返还。
望着一群群蚂蚁似的敌人,爷爷从警卫员怀里夺过冲锋枪,对一团的官兵喊,“一团的兄弟,我们现在已是无路可退,今天不管是生是死都回不去了,过多的话我不想多说,枪膛里不要剩下一颗子弹,都狠狠地打,就是死也要把食指僵在扳机上。”
“杀杀杀!”一团的官兵高举枪支齐吼。队伍中突然传来嘤嘤的哭泣。爷爷拨开人群,只见一个小战士搂着步枪蹲在地上抹眼泪,依照战场纪律,爷爷完全可以掏出腰里的手枪把他毙了,意外的是爷爷慢慢蹲下来,伸出那双曾被弹片亲吻后留下点点疤痕的手,轻轻拭过小战士的脸。
小战士泪眼婆娑惊愕地望着爷爷,“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我死了之后没有人照顾我娘亲,她一个人忍饥挨饿将我养大,在地主家做长工的时候,经常把省下来的窝窝头给我吃,我曾经答应过她,等全国解放了就在乡下建一栋房子,娶一个媳妇,再为她生一个孙子。然后一家人开开心心的生活。首长,我现在不能为她老人家养老送终了。”小战士的眼泪哗哗流淌。
爷爷呼地站起,“一团的兄弟,爹妈生了咱们不光是为了养老送终,我想他们更多的是想让我们报效国家,现在他们正在后面看着我们,大家说我们是苟且偷生还是奋勇杀敌?”
一团连吼了三声奋勇杀敌。
“谁都想做一个爹娘膝下的好儿子,可是当祖国和人民需要的时候,我们这些好儿子就得站出来,就得扛起来,现在敌人就在前面,就让我们拿起手中的武器杀得他们哭爹喊娘吧,一团的兄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汉青’。我们今天誓死一战,血洒疆场,马革裹尸,这是我们军人最好的归宿、最高的荣誉!精忠报国,不论尸骨粉碎在何处,我们兄弟的魂都将牢牢抱在一起,下辈子还来当兵,下辈子还要并肩战斗。”
爷爷的战斗动员让海里的鱼虾都想蹿出来撕咬敌人,更何况那些铮铮铁骨热血男儿,他们就像一支支点燃的炮,红着眼睛将愤怒的子弹射向围堵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