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世界对名为“伊藤诚”的“少年”来说是虚无缥缈的。
没有光明,没有黑暗,没有感知,没有思考。一切似乎都没有开始,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
在这思维的狄拉克之海中,少年无形的身躯茫然的四处飘荡着、起伏着,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这种感觉……不,这种无法用言语所形容的虚无,他体会过。只要闭上眼睛沉浸入无梦之乡,每个人都能做到,即使是生之前或者死亡之后。
这便是众生平等的安息,我们每一个生物所自赋的权利。
这里没有烦恼,这里没有忧虑,当然也没有喜悦,更没有欢乐。
或许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也不错。少年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为什么觉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到底缺少了什么呢?
只知道那是曾经拥有的、未曾失去的、竭力保护的东西。正因为随时随地都会失去,所以少年才倍感珍惜;正因为依然拥有,所以少年……
正在这时,混沌消散了……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无神地凝望起眼前那似乎永远都是陌生的天花板。
这里是哪里?怎么回事?
这种难受的感受,与初次任务时几乎一摸一样,那种无力、那种眩晕,以及那浑身的刺痛。
但,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也不知这种状态到底持续了多久,完全恢复意识的诚终于可以把视线从纯白光洁的天花板转移开来。
明媚而不失和煦的午后秋阳从敞开的窗外轻轻照入,暖洋洋地洒遍了他的全身,如沐浴在温柔舒适的洗澡水之中的温馨感慢慢渗入了许久未曾真正放松过的疲惫心灵之中。在这宁谧的、四周散发着清新消毒水位的纯白房间内,一种名为“安心”的美妙情感不知不觉地自灵魂的最深处油然而生。
光洁明亮的天花板、无尘的墙壁、干净如新的摆设,几乎一切都是白的。
毫无疑问,这里是医院,无论在哪里都是如此大同小异的地方。
“咦,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如此意料之外的所在地,即使总是将想法沉没于内心的诚,也有些惊讶的自言自语出来。
如同是要解答他的疑惑般,不远处的房门带着“吱嘎”一声的轻响,轻轻地推入了房内。一名从打扮来看稍显年轻却不知为何像是经历过一场苦难般身心俱竭的女护士走入了进来。
当诚以一副不明所以的困惑神情向其望去时,刹那间目光交汇。
出人意料的,那名女护士突然掩住因大吃一惊而张大的嘴,顿时泣不成声的浑身颤抖起来。
紧接着,似乎是被喜悦的激动所感染,满脸泪水的她张开双臂向诚跑去,好像是给他一个深情的拥抱。
“等等,别这样,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被其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诚条件反射般立即摆出警戒的姿势,看样子仿佛她一冲来就会挥拳攻击,同时也抛出了那慌张的疑问。
女护士原本喜形于色的表情霎时被不可置信的震惊所取代,连身体也一并僵住了。
同样惊诧于女护士那不明所以的奇怪举动,诚依然保持着某种拳法的起手姿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收拢了不所措的面孔,轻皱眉头、顺着轻咽而下的唾沫小心翼翼地选择起合适的措辞,打破了这个僵局。
“那个,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诚,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妈妈啊。”
“啊……哎!!!!!!!!”
突然间得知这一惊天动地的消息不啻于发现春哥不是纯爷们儿、曾哥唱的不是寂寞。此时此刻。诚的表情早已不是用震惊得目瞪口呆这简简单单的词汇所能形容得了的,那张惊愕的大嘴毫无疑问完全张得可以塞入一枚鸭蛋了。
“这、这是真的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啊!”刚要质疑这与自己的记忆毫不相符的境况时,他突然一愣,意识到了被自己所遗漏的东西。
我现在的名字是伊藤诚,而且那张身份证明在第一次任务结束时仍然保留在衣服口袋中,而且喜绿学姐亲口告诉过我身份是始终如一的。那么,作为一个普通人,那他必然有父母之存在,以及亲戚、朋友和同事等,而我却对这一身份的各种必要关系一无所知。这样的话,只剩一种选择可以让我正常生存在这一陌生环境之中了。
“抱歉……我什么也记不得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到底是谁?”
紧锁双眉让其变为拧成一团的愁眉苦脸,捎带着“轮回空间怎么会如此这般安排”的疑惑,诚换上了一副影视剧中常见的失忆症患者的面孔。
正如所愿,自称是她母亲的女护士顿时抽泣到泣不成声的程度,在关心了诚几句后,她急匆匆地冲出门外,想必是找主治医生来检查自己孩子的身体状况吧。
凝视着这个早已算是自己母亲的存在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原本应该是毫无关系的伊藤诚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的悄悄萌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与安心,就像是……与喜绿学姐相处时有点像。不过,更多的却是愧疚,欺骗他人最真挚之情的愧疚,那是良心的谴责。
诚自认为并不是这位爱子心切之母的儿子,可是又不能擅自矢口否认,否则最不能答应的首先必定是“自己的母亲”,而且这也是为他那毫无保障的余生着想。
只是苦了这位依然还蒙在鼓里的母亲。不仅所爱之子换成了他人,而且最终竟还要继续爱他,这让她那位曾经犯下杀散相爱之人的罪孽现在又要取而代之的“儿子”情何以堪。
然而不管伊藤诚怎样难受,最终它只得令打落的牙齿吞下肚,留待慢慢苦痛忏悔,可是好不容易用命换来的休息时间,照样还是得过的。
所以,这是彻彻底底虚伪又恶心的伪善,半调子的无能情感,一种“我是被逼的,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干”的自我狡辩。在静寂下来的病房内,由这位名为伊藤诚的罪犯所下的自我判决。
其实说来也可笑,好不容易保住卑劣的小命终于有了可以享受正常人普通生活的机会,他却偏偏纠结于这种为他人着想而造成的自我否定当中。你难道就不能学学其他丫丫小说主角一来到异世界就能安心接受,根本不把替代他人生命当一回事而快快乐乐生存下去的勇气吗?你以为你谁啊?那个自闭男碇真嗣吗?你不嫌烦,读者都嫌烦了!
如此这般,被“母亲”拽来的医生给诚全方位做了一番检查后,终于做出了诚患有失忆症的诊断,治疗方案一如既往的是一个样――慢慢修养以待自我恢复,顺便还得重新教导他社会常识――一名思维认识还是中国人的日本人自然与日本人的思维认识格格不入,要是看不出来,那才是见鬼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诚终于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轮回手枷的完全记忆能力可是让他轻松不少,不论是什么东西,只要听看一遍就能完全记住,剩下要做的就是靠自己的脑子来理解了。
而至于自己为什会住进医院的原因则是――
“呼,竟然是被什么不明飞行物击中这种不知所谓了原因住进医院,我难道是‘人生到处都是badend’的阿靠吗?”
真够受的,竟然要在医院至少躺一个月,原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现在却要在医院里浪费生命,真想早点离开这里。
不过,就算离开医院,不是还要上学吗?现在自己可是才15岁啊。已经上了16年学了,还得再上……反正自己的职业就是学生,上就上,而且上学可要比四处奔劳轻松得多呢。
因“母亲”还要工作的缘故,使得这间关押着并没有生病的“失忆症患者”的病房重新归于静寂,只剩下挂表秒针的“嘀嘀”作响和“病患”规律的呼吸节奏声。
斜阳已近正西,穿过楼厦的空隙照入房内,微微透出一丝橘红。百无聊赖之际,诚轻轻挺起上身,转头凝视着这不知何时便再没用心欣赏过的舒心外景。没过一会儿,只听他轻叹一声,便卸掉全身的力气重新仰卧于病床之上,失去了细心检索情报的心情。
搞什么鬼,竟然会变成这种处境。
原本以为可以自由自在地使用这近六个月的时间,可是……以后到底该怎样办才好呢?到底该怎样面对“自己的母亲”呢?
除了这陷入迷茫的烦恼之外,诚倒是还想不出其他的什么来。也不知这种无所事事只能胡思乱想的状态到底维持了多久,一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元气问候毫无征兆地打破了他自己给自己制造出的沉闷气氛。
“学长,你还好吧。我们来看望你来了。”
随着房门“嘭”的一声敞开,一头扎着长及耳侧的茶色双马尾少女探出了身子,明黄色的缎带紧缠在两条马尾上显得非常相配。她向暗藏着“怎么回事”转为“又来了”的心思而不得不又开始表演失忆的少年挥动着匀称又苗条健康的手臂,一手提着像是皮包一样的皮质书包轻快地走进来说道:
“呐呐,学长你受伤的消息真是吓了我们一跳,我们一放学就赶过来了。既然可以探病了,那一定是康复的差不多了吧,是吧?”
如此开朗的探病方式诚倒是第一次遇到,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应对,只能苦笑着瞅着她自来熟地迈入房内。这时,他才得以细细的观察起这位朝气蓬勃的少女来。
还算清秀的瓜子脸上透着红润的光泽,亮晶晶的两颗眼珠子时不时的忽闪着,再加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气,要不是开头那句“学长”,诚差点就把她误认为是这一身份的妹妹了。
而且她一身诚从没亲眼见过的服饰也让他有点不知该把眼放在那里。白色的长袖上衣前围着一条蓝色领巾,下身则是他很少见过的深蓝色短裙。这样的搭配,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这便是传说中散发着可爱气息的水手服。配上这名少女的活泼好动,就连裙角也跟着调皮的跳起来,露出两条洁白耀眼的纤细长腿让他不得不收拢起目光看向别处。
还没等诚对刚要靠近病床的学妹作答,一声声调较为低沉的轻喝,立刻让面前的学妹做出了“真可惜”的样子轻吐娇舌停了下来。
“喂,你这家伙给我差不多一点,伊藤还在休息,别让他困扰啊!”
说这话的是一名推门而入快步走来的茶色单马尾少女,束起的长发发梢盖到肩后,身材也比前一位少女高出一个头来,一身同样款式的打扮穿着,面容也与前一位少女相仿。
“可怜真是的,一点也不会看状况。伊藤,怎么样?好些了没有?现在感觉如何?”
只见她朝那位学妹好像生气似的眼睛一瞪,接着舒展开微微皱起的眉头转过了身以一副随意而又不失亲近的态度对诚关心道。其毫无做作的爽朗笑容外加之手叉腰的硬派动作,散发出了一种男孩子似的英气。
知道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诚立刻“咳咳”几声清了清嗓子进入表演状态。但是还未等他开口,虚掩的房门就被很有礼貌地缓缓推开,之间又有一名少女边说着“请等等我”边走进来,这让他不得不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谎言又一次硬生生地咽回到肚子里,将注意力转到了这位少女身上。
又是一身同样款式的打扮外加手提书包,可见她们是同校学生。应该是做了什么剧烈的运动,她这时正气喘吁吁地扶正有点歪斜的细框眼镜,又稍稍整理了一下有点凌乱的及肩长发。白皙的脸庞之上浮现出通红的面色,其清纯又稍显怯弱地圆滑脸孔上早已是满是关心的忧虑。直到她亲眼见到诚正看起来一切正常似的坐在床上向她张望时,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关好了门,她慢慢走到前两位少女身旁,用轻柔又急切的嗓音彬彬有礼地向诚问道:“伊藤君,听闻你受伤后,我们都很担心,所以乙女、可怜和我一起来探望你来了。现在还好吧,没什么问题吧?”
到这时,诚才终于得以把自己早已编好的说辞对她们说了出来。
“咦?学长,你不是开玩笑吧?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耶……别,别吓唬我们,学长。”
“伊藤,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竟然会这样……到底医生说该怎么办才好?”
“伊藤君,怎、怎么会这样……伊藤君,请你一定要恢复过来,我们都会帮你的!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做到的!”
疑惑、惊诧和困扰,这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倒是其中表现出的那异乎寻常的关切与悲伤却令他非常在意,尤其是那位看起来内向拘谨的眼镜少女更是脸色一变激动的喊了出来,甚至还冲向了他的面前。这让诚不得不面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发现对方失忆而忘记自己的一切,吃惊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如此夸张的反应倒是让他自然而然的联想起“自己的母亲”,面前的三位少女实在令他不得不重视起这一身份与她们之间的关系来。
毫无疑问,自己与她们之间绝不是那种见面打一声招呼就算完事的同班同学而已,互相之间的羁绊已经达到了某种程度,或许这位内向的眼镜少女与其他人相比要与自己更亲近一点吗?
难道是女朋友?不,好像又不像。只是用敬语说了姓,还没到称呼名的程度。
如果更严谨地思考一下,应该是伊藤诚在她的心中占有重要一席才对。毕竟,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身份比起其他人更中意她。
难道这是日本人特有的感情表达方式不成?
不对,另外两人就没有她这么夸张。但是至少可以确定,必须处理好与她们之间的关系,这是在这个世界正常生活所必备的关键一步。
正在这时,诚的思绪被一声厉喝所打断。
“喂,爱!你给伊藤造成困扰了,别总是缠着他!让伊藤安静一会儿!”名叫乙女的少女脸色一变,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了眼睛少女的纤细手腕。与之前的呵斥不同,这次在她的眼中,暴露出异样的警惕与敌视。
还没等她向后拉扯,名为爱的眼镜少女一下子浑身颤抖显得非常害怕似的,怯生生地直喊“对不起”。
她这是在欺负人吗?她们俩之间的关系很差吗?那怎会走在一起呢?
此时,乙女眼角的余光刚好瞥到诚在毫无掩饰的同情与不快,严厉的眼神随之慌乱动摇起来,立刻开始对对方道歉,刚刚还声色俱厉的脸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看来好像是误会,真是微妙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并没有发现乙女眼神微妙变化原因的诚如此这般思考道,又继续把心思放在该如何处理与她们之间的关系上了。
交谈终于可以开始顺利进行下去,从她们的讲述中,诚了解到了许许多多在“母亲”口中不可能得到的信息:
他们就读于同一所国中,除了那位学妹外剩下的都是国三的同班同学。她们的姓名分别是加藤乙女、加藤可怜和山县爱,乙女与可怜是一对姐妹、校女子篮球队的的主力队员,也是体育特招生。剩下的眼镜少女就是山县爱,国三第一学期因父亲调职的缘故才转学过来,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说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该如何形容呢?简单来讲,就是无话不说不是不讲的好朋友,甚至与加藤姐妹都到了经常互相去对方家做客的程度,一有时间就常常一起出去玩。
而之所以山县爱发现伊藤诚的失忆会如此失态,则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刚转学时,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有什么朋友,与班上同学之间的关系也……”说到这里,爱低下头,有些胆怯的转眼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加藤乙女,小心翼翼地不让她发现,“有点僵。”
诚大致明白了,或许加藤乙女曾经有一阵子欺负过山县爱吧,所以她才会这么害怕。不过她们又怎么会走在一起呢?
“就在这时,你――伊藤君,”她的话音越变越小、有如蚊蚋,脸颊两端浮现出的一抹霞红因埋下头而无法察觉,进而如同下定决心一般把剩下没说完的话一并和盘托出,“帮助了无依无靠的我,让我能够融入班级之中,也交上了朋友,这都要感谢伊藤君你啊。”
边说着,山县爱缓缓抬起头,露出乌黑的眼眸闪烁起晶莹的光华,好似烈火般的炽热眼神出人意料的从一副文文静静的弱气脸庞直射入代替伊藤诚的身份而存在的陌生少年眼中,令他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这……这到底是什么状况?有、有没有搞错?真的假的?她不是开玩笑戏弄我吧?可是又不像……
普通人无论是谁,被一个了解甚少之人突然做出近似于告白的情感宣泄,是不可能没有一点惊讶的,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
从没被女孩子如此感激过,而且还是这么一个能给人以安心感的文静少女,怎能不令他心动。诚心中自然而然的燃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亲近,一种继续扮演她心目中美好形象的紧迫责任感、一种强烈的保护**。
“所以,我衷心的希望伊藤君能早日恢复健康,回到原本的生活当中。为此我会做任何我能够帮到的事情,知道伊藤君能记起我们之间的回忆。”她激动地甚至逼近诚的面前,为的是用最热情的言语传达自己最真挚的心意。
而然这毫无虚伪做作的表白,却让诚有种落入寒冬的冷彻。
她所感激的并不是她面前的这个家伙,他根本没有资格。在此之前,诚已经经历过冒充他人心中重要之人的矛盾感,那是一种只有像他这样自作多情的无聊伪善者才会纠结于心的痛苦。
胸口巨石重压似的难受是如此真切,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心脏好似变成了坚硬的刺团,由里向外阵阵袭来钻心的痛楚。可是又必须装作稍显惊讶的平静表情,不能让对面三位女生察觉出什么奇怪的端倪来。诚觉得他自己此时此刻仿佛是一个专业演员,专门表演即使被沾上盐水的皮鞭打得皮开肉绽也要像被人挠了痒痒似的哈哈大笑。
他没有精力发现,此时坐在一旁的加藤乙女正紧攥拳头咬着牙关,在自己妹妹对她面露惧色下故作镇定地冷冷凝视着山县爱,如同要把她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