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府庭院深深，是以听不到打更声，从庭院花草叶上微微霜意所透露的晶莹，可以知道，夜已深。一种来自骨髓深处的寂静，静得让人感到害怕。淡淡披撒的月光，让天与地有了悠远的空旷。

纳兰明珠窗前负立，打量着黑夜的一切。明眸发亮，神采奕奕，看不出丝毫的倦意。听到萧若水发问，回头嫣然一笑，柔声道：“我饿了，先吃点东西好么？”温柔的声音使人不忍心拒绝，萧若水发现自己的肚子也是大唱空城计，遂举双手赞成。

酒菜如流水上来，数量不多，样样精致，引得萧若水馋虫打发，不客气的吃喝起来。明珠娇艳欲滴，轻柔的为他斟酒夹菜，举手投足嫣然是温柔的妻子在伺候丈夫，萧若水只愿这顿饭能吃到地老天荒。

明珠为他斟满酒，轻声道：“我敬你。”言毕羞得满脸通红，全然没了刚才要保证书时的大方，头似乎就要垂到了地上。萧若水知她脸皮薄，没想到还真不是一般的薄，不敢调戏，一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到喉咙里。

“能跟我说说你和梅大小姐的事么？”听到这话，萧若水口中酒差点喷了出来，好在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心下才稍安。拿眼瞟她，见她眼中尽是鼓励之色，眼神背后似有隐隐的兴奋。

“唉，那是一个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萧若水眼神有悲哀之色，心里却暗暗发笑，这个他和梅之影编好的故事，讲给很多人听过，因为熟练所以他入戏很快，根本不需要预演未来。“一个孤苦伶仃的江湖浪子，大庙不收小庙不要，四处碰壁只能流浪。终于有一天，一位仙子般的女侠收留了他……”煽情，本就是萧若水的看家本事，一路讲来，明珠一会儿眼眶红红似要落泪，一会儿欢笑似是极为开心，一会儿担心害怕，一会儿郁闷彷徨。当萧若水把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这个故事也讲完了，明珠却还陷在故事中不能自拔，兀自发愣。

故事大部分的情节跟实际发生的相吻合，萧若水只是做了些小小的改动。比如梅之影是真的要杀他，再比如卧底剑阁的情节省略，再比如云羞月是无意救了自己，为了躲避追杀让自己假扮她的丈夫等等。逃离藏剑山庄后的这部分，是萧若水自己编的，水准不错，如能搬上说书台，相信能换不少铜钱和掌声。

片刻后，明珠平复了急促的喘息，满目含情，水汪汪的看着萧若水，尽是怜惜之意盈盈欲滴，伸出小手握住了他粗糙的大巴掌，语气幽幽：“你受了很多苦。”萧若水嘿嘿一声痞笑：“就当是一场梦，一场春梦。”表情装的跟真的似的。

明珠爱怜的抚摸着他的脸，微笑道：“梅大小姐她爱你。”言语突兀，没有任何铺垫，惊得萧若水手中的筷子掉到地上。可惜今晚月色当空，无风无雨无奔雷，否则他倒可以学刘皇叔来一句：想不到一雷之威力如此之大耶？

但不敢造次，装得迷惑不解，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明珠。

明珠白了他一眼，道：“人人都说你聪明，我看你就是一个呆子。”萧若水用一个狗熊式的思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明珠接着说道：“我曾经非常认真的思考过梅大小姐的行为。”萧若水这下是真的好奇了，饶有兴味的听着。

“第一，她喜欢你。”明珠的语气很肯定。

“也许不是，也许是因为我救了她，把感激当成喜欢了。”萧若水小声的反驳。

“是你了解女人，还是我了解女人？”明珠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你是个笨呆子，根本不了解女人。”

“貌似我才是当事人，或许有感同身受呢？”

“呆子就是呆子。”明珠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以梅小姐之精明，出门处理帮中大事，怎可能带一个不了解的人去？我断定，去之前，她肯定是对你仔细研究过的，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是对的，最后还是靠你救了她。。”

“那也只能证明研究过，不能证明喜欢我。”萧若水感到好笑。

“我也研究过你，我相信梅之影和我的感觉一样，对你有点兴趣，然后加上之后的同患难，就喜欢你了。”明珠言之凿凿，末了还加一句，“她可不是一个无知少女。”

“那又怎么样，这能说明什么问题？”萧若水不以为然。

“嘿嘿，如果能证明她是喜欢你的，那后来的行为就很有问题。”明珠眼神发光。

“你是指她对我的追杀？受不了这个打击，恼羞成怒，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也不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更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又怎么会做出，千里追杀情郎，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说完笑盈盈的看着萧若水，等着他回答。

萧若水对她的分析暗暗心惊，脸上似笑非笑，并没回答，明珠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接着道：“昨天你也对我无礼了，我的感受更接近当时的梅大小姐。很奇怪，我没有那股冲动。所以我感觉更奇怪，今天整整想了一天，越想就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什么问题？”萧若水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思路问道。

“哼，这根本就是你们的一个计划！”明珠断然的道。萧若水不禁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她的分析丝丝入扣，而且得出了等同于真相的结论。

“你们的计划，就是针对剑阁的！”明珠又语破天惊的下结论。

萧若水只能无语苦笑。

“虽然云羞月在密报中并没有提到你和剑阁的关系，可是经过分析，我还是可以得出，你已经成功的卧底剑阁。但是近来，剑阁跟你没有什么的联系，你只是在单飞，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若水还是只能苦笑无语。

“我可以得出关于你和梅大小姐之间关系的分析，剑阁一定也有这样的忧虑，换句话说，你还没有完全取得他们的信任，尽管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包括你的委屈和云羞月的性命。”明珠眼神如刀，刀刀击中萧若水的要害。

萧若水心中黯然，曾经的伤口似又被无情的刀锋割裂，滴滴淌血。明珠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痛苦，柔声道：“当然，羞月的死，还是有巨大的价值，否则你只怕身首异处。另外，剑阁既然对你百般隔离考验，可见还是有几分信任你的，而且也比较看重，否则一刀杀了你更干脆。那么一旦你能取得他们完全的信任，交给你的必然是石破天惊的计划。”

长时间的沉默，这种沉默让深夜的寂静无限放大，使人如坐针毡，明珠已然交换了几种姿势，萧若水却一动未动，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又如老僧入定。

明珠眼中充满赞赏之意，半跪在他面前，温柔的看着他道：“现在是不是该给我个答案？”

萧若水轻轻的鼓掌，笑道：“分析十分精彩，想象力丰富，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