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烧山
作者:布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869

天边那几颗亮亮的星,将沉又未沉。徐徐晚风从远处吹过来,有些许的寒意!

陆小凤,一夜未合眼。他一个人立在那儿,听风、看月。

快天亮的时候,夜色更深、更黑了,眼前似乎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漆。陆小凤站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杯酒,慢慢在喝。他企图借着酒劲,来驱除体寒。

酒,他是在屋子里面找出来的。

酒是泸州大曲,是好酒。画鬼丁天的屋子里,竟然也藏有这样的好酒!

陆小凤心里不禁暗骂画鬼不老实,喜欢装模作样,在外面喝着烂酒来装穷,却一个人偷偷躲在家中如此享受。

那画鬼丁天比陆小凤的酒量浅,早已沉沉睡去,睡在茅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

床很小,陆小凤挤不上去。他只好躺在一张木椅子上,希望能将就着睡过一夜,但是他呆呆看着一地的月光,感觉浑身不舒适,难以入眠。

――于是,他整晚都没有合上眼睛。

两眼看着模糊的远景,耳听着近处一堆树叶的相互撞击之声。陆小凤忽然生了一个念头,他是心血来潮!想去山顶看日出。

――偷得一个黎明的闲,爬山观日,人生多美好。

他的心情美好起来,忍不住开口唱:

“我是小娃娃,

小娃娃爱大家,

大家早上好,

一起看日出!”

唱着唱着,陆小凤一个纵身,跃出了窗子,准备逍遥快活去。一块空地上面,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陆小凤,原来是夜猫子。”

陆小凤听了此话,哈哈一笑:“阁下却是夜老鼠,爬在那堆草里面那么长的时间,难道不辛苦么?”

一堆草上满是露珠,这一会儿草丛已动,现出一个人来,一个一身捕头装扮的人。陆小凤一看到这人,就愁眉苦脸起来。

――捕头?谁都不想和官府中的捕头打交道。

武林中人一见到官府中人,就要有多远逃多远,因为武林一向与朝廷相冲,说起道理,比“秀才遇到兵”还说不清楚。

有很多时候,陆小凤也很想过一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所以有的时候,他并不想管太多的闲事。

现在,陆小凤一见到草丛里出来的那个捕头,就知道有的闲事他只能管定了。

他认识这个捕头――六扇门里侦案追凶的高手,名捕蓝缺天!

昔年,在追凶途上以一双铁掌,应对雪地上三匹饿狼的人,是谁?

名捕,蓝缺天。

他的铁掌,虽然和铁一般硬,不过,仍然是肉掌。一双肉掌却劈碎饿狼的嘴上尖牙,砍开狼头。

从此,蓝缺天得外号“胜狼牙”,因为,人们认为他的铁掌实在比狼牙更坚硬!

同时,也因为人们认为,他对付案犯绝不容情。

陆小凤一见到蓝缺天,自知又有麻烦找上门来。他不能去逃避,也逃避不了。因为蓝缺天如果跟住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只有乖乖顺从他的意愿――蓝缺天认定的目标,从来至死方休!

陆小凤叹道:“说吧,何事找我?”

蓝缺天脸色呆板,目不转睛盯着陆小凤,缓缓道:“红鸟,血红的鸟!”

陆小凤听了,不得其解,问:“什么红鸟?”

他心里骤然想起了画鬼屋里那一幅红鸟画,但蓝缺天在说的明显不是这幅画,这一会,蓝缺天又道:“是杀人的红鸟。”

红鸟。

红鸟,在何处?并不在画中,不在画鬼收藏的那一张怪鸟画之中。

红鸟,是杀人的红鸟。弥漫了一室杀气的鸟,明显是凶鸟,诡异莫名的鸟。

陆小凤站在还不很亮的晨曦之中看鸟,不是活鸟,是血涂的鸟。红鸟被涂在地上,张开它的双翼,体大如一只苍鹰。

陆小凤身子的周围有一个家丁,手提灯笼,全身瑟瑟发抖。他看到那只鸟的血头,正扭着朝向自己,显得狰狞,他脸色本来发青了,又由青转白。

这鸟确实用血涂成,是人血,人血刚涂到地上时,应该很新鲜。要画出如此大的一只鸟,应该费去不少人血。

――是谁的体内,被抽出了如此多的鲜血?

一代拳师,洪长毛。

洪长毛已走上黄泉路很久了,身子毫无生气,蜷缩着,象一只硕大的波斯猫。他倒在地面上,胸口有一个洞。

一个大大的洞,焦黑的洞,洞旁的胸毛全部烧光。陆小凤一来到这里,就闻到空气里面充满了肉块烧焦的臭气,忍不住想张口狂吐。

洪长毛胸部上的这个大洞,是被什么东西弄焦的?

“胜狼牙”蓝缺天道:“我看了致命伤,认为蜀中唐门的暗器才会有如此威力。”――蜀中唐门暗器种类有很多,大多歹毒,基本上全用硫磺、火yao一类会引起爆炸的成品所制。

蜀中唐门制器的观点:如果对人没有威胁性、没有足够威力的暗器,就不算是暗器;如果暗器光明正大,一点不歹毒,就更加不是暗器!

陆小凤查看了洪长毛的伤口,点点头,很认同“胜狼牙”所说。

陆小凤,此时身在洪府的其中一个房间内。洪府主人洪长毛在这个房间里面丧命,所以陆小凤就直接来到了这。他粗粗看了看房间的布置,心里已认定是书房。

书房很大,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摆着几个大书柜,上面放了各类书籍。在洪长毛的尸身不远,距离只有三米,有一对落地花瓶很是醒目。

陆小凤看着落地花瓶,在一堆散了架的木头边上站定,他看得出这木头堆原来的结构,是一张床。

他在摆床的这个位置来回走了几步,看一看大门,又看一看窗子。然后,他突然开口问蓝缺天:“我们刚才是怎么进来的?”

蓝缺天一怔,不明白陆小凤心里明明知道答案,为何还要来问自己,但他还是开口回答道:“我们是开门进来的。”

他们的确是开门进来的,门锁早坏,陆小凤一推门就走了进来。

陆小凤又问他:“门上的锁,是你打坏的?”

门上的锁,确实是被蓝缺天弄坏。蓝缺天当时还没有通知陆小凤,一个人奉命前来调查案件,他伸手往门环上一放,一使劲,“格”的一响,锁就被他硬生生拗开了。

这时,蓝缺天听了陆小凤的问题,又是一愣,没有回答,在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个门是被我强行破开的?”

陆小凤道:“因为,我知道那个杀人的人,他并不是从门口进来的,而且,他还根本就没进过这个房间。”

蓝缺天问:“何以见得?”

陆小凤道:“因为,房间里面有被弄碎的东西,那就是――床!”他踢了一踢脚下的一块木头。

蓝缺天不明白了,所以他道:“既然有碎物,就越加证明有人入侵的可能性是非常大。”

陆小凤道:“非也。”

陆小凤又道:“首先!洪长毛是一个内功与外功兼修的高手,如果有外人进入他的房间,我想即使他在睡梦中也会立刻察觉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蓝缺天认为有理,所以仍然在听。

陆小凤继续道:“如果凶手曾进入房间,那么该碎的东西绝不会是这张床,而是那对距离门口最近的落地花瓶。但它们为何没有碎?完全是因为洪长毛根本没有挣扎,没有和凶手打斗!证明凶手并没有进入房间来。你想一下,洪长毛可不可能让凶手靠近床边、自己的身旁时才发现呢?他绝对不会给凶手这样的机会,除非他的武功是浪得虚名的,所以我认为床碎掉是另有其因。”

他们又怎么会晓得,这床,其实是洪长毛在做噩梦时弄塌的。

凶手既然不是从门里进来的,那么就应该从屋顶或窗口发出那用来攻击的武器――蜀中暗器。

陆小凤的一举一动,蓝缺天都非常注意,他现在就看见陆小凤在仰头望着屋顶沉思。于是,他也抬头去看屋顶,屋顶除了黑黑的瓦片外,就是横梁了,他看不出端倪。

陆小凤,也看不出什么。

所以,陆小凤接着又四处走动,在扫视各个窗子,最后目光盯在洪长毛对面的那个窗子上。

他看见有绿色的光芒,在那里闪烁!于是,他快步过去,蓝缺天也跟过去。

陆小凤看着那光芒,喃喃自问:“磷光粉?”

他陡然动了一下鼻翼,因为他闻到了一股胭脂粉的香气。胭脂粉是桂花的香味,那是很熟悉的香气!

陆小凤在回忆自己曾在哪里闻过这一股香气,忽然悚然动容,大叫:“不好!画鬼老先生他……”

他已闻出窗上胭脂粉的香气,和那张红鸟画上的香气,十分接近,可能根本是同一种香。那说明:画了那张红鸟画的女人,和这里涂在地上的血鸟,肯定有莫大干系!

画鬼,也许有生命的危险。陆小凤的轻功身法快如雷光,人一闪而去,蓝缺天不明白。

他不明白陆小凤口中的“画鬼老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完全因为他还没有见过怪鸟画。

洪府,建立在一座山的山脚下,山的名字是“无胜”。画鬼的家,就在这一座“无胜山”的山腰上。

陆小凤还在洪府,身子正飞快冲去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有画鬼的小茅屋。

但是他才一出洪府,就看到这附近的天色亮如白昼,所以,他的心里骤然明白一切都迟了!太迟了,是什么能够让黑夜也变为白天?

――亮光。

是什么东西才能发出亮光来?焰火,是一定能够的。

火!万丈的火。

各色的火――黄色的火,以及红色的火,还有紫色的火。越烧越旺的火,热气冲天!

焰火冲天!不,应该是焰火冲山。

无胜山上到处都是火,火苗在吐,火龙蔓延,整个山腰已化为火海。画鬼的屋子,就在火灾之山的山腰上,在火海里面。

陆小凤在恨自己反应慢了凶手一步,给了凶手行动的好机会,导致无辜的画鬼遭殃。

――他才被捕头蓝缺天找到时,捕头蓝缺天一开口便和他说了红鸟会杀人,而他在当时明明知道画鬼收藏了一幅“红鸟画”,明明已觉得这个画很是蹊跷。可在最后,还是没有去多想,就丢下画鬼,跟着蓝缺天到洪长毛的家了。

一时的疏忽,陆小凤很怪自己。

其实,谁又能料到凶手的行动是如此之快,要把一切相关的线索,都一下毁掉?

陆小凤身在杀人现场――洪府时,经过细心查看,闻到了窗台上那一股胭脂香,接着就马上记起那张怪鸟画上残留的胭脂香气,他发现两个地方留下的香气,是几乎一样的。

于是,他才会陡然有一种预感――收藏着怪鸟画的画鬼,可能会有危险!

现在,画鬼果然有了危险,生命危险。凶手已经把他的茅屋用火种疯狂地燃着,那么,他是否已葬身于火海?

陆小凤知道画鬼的武功并不弱,所以,本来应该是很放心的。然而现在的他,完全没有放下心来――

因为那画鬼醉了,他睡着之前,根本就已醉得一塌糊涂!身在醉乡与梦乡二乡之中,画鬼是否可以在火海当中惊醒、并逃生呢?

没人知道。

陆小凤突然使出一招“大鸟投林”飞入火海,山腰上的火海。他一定要把醉醺醺的画鬼救出来,活要见人,就算死了也要见尸!

一旁的蓝缺天见他猛然冲天,投入那完全是一片大火的山中,大吃一惊,叫:“陆大侠,没用的,火太大了……”

他的呼唤,陆小凤已听不见,就算听见了,又会怎么样呢?陆小凤听不进去。

因为,陆小凤知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他的身子如一只大鹏展开翅膀,全力飞向山腰,越飞得近,他越是觉得――热!

这个时候他只有这一种感觉,就是――热!

他的头被嚣张的热气熏烤得昏了,似乎被迫停止任何思想,只剩下肉身上面神经的条件反射,得到唯一的感觉:热!

再热,也要拼命忍住。

现在,他不再感觉到热,却感觉到了烫!要命的烫。这个时候,他终于飞到距离大火只有几米远的地方。

陆小凤的身形,在半空缓了一缓。他试图冲入火海,不仅仅为了救出画鬼,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一些还没来得及被烧掉的线索。

凭着两股相同的胭脂香气,陆小凤知道杀死洪长毛的凶手,和画怪鸟画的人,这两者之间,肯定有一种联系。

画鬼无意中收藏了那一张怪鸟画,还有,画鬼接触过那个画画的人。所以,一切的线索,都只能从画鬼的身上去寻找。

――丁天,之所以被人们唤为“画鬼”,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画很出色,也是因为他这人爱画如命。要想在画鬼的身上找出线索,那么,就只能从他的生命力来源――画作上去找!

画鬼有没有留下画作,让人们可以在画里得到线索?

此时陆小凤正在思考,他思考的时间极其短暂,如电光火石,一闪即过!他见某一处火龙正伏下去,于是觑准了那个空隙,如一头白马把身形晃进去。

身在火海,陆小凤忍不住叫了一声:“丁天老先生!”他很希望画鬼丁天能听到他的叫唤,他很焦急,在焦急中又尽量使自己冷静。

――真正有用的线索,只有他细心又冷静地去寻找,才可能被找到。

画鬼有没有留下与线索相关的画作呢?

然而,即使有这样的画,在火海里面也被烧光了。

有关那个画画的人,陆小凤突然想起自己曾问过画鬼这么一句话:“从一开始到最后,你始终没见过那个女人的样子么?”画鬼丁天当时道:“其实我见到了,我想那个女人肯定以为我没有见到她。”

陆小凤明白:做为一个杰出的画师,眼光的锐利非同一般,能瞧到很多常人见不到的事物。更何况,画鬼丁天本身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内功高手。

所以,他当时就确信――画鬼,是见过这个女人。

现在,陆小凤见到一具焦尸。难道――画鬼丁天真的成了鬼,已变成一具焦尸趴在地上?

陆小凤看到这一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心一下便痛起来。他的眉头又一皱,鼻子很用力的嗅了一嗅,他根本没有闻到什么。

他,是想闻什么?

陆小凤很清楚――当**被烧时,有一股焦臭之气!就象洪长毛的胸口被炸,四周便有焦臭的气味。

在火海的四周,却完全没有尸体被烧焦的气味,莫非,这一具焦尸并不是在这里被烧焦的,而是早烧焦了?

他用很怀疑的目光看了看焦尸,见那个身材跟画鬼完全不像,比画鬼矮了许多。他的心情忽然轻松了起来,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个死人并不是画鬼!

虽然心里明明知道这个尸体并不是画鬼,但陆小凤竟然还是背了起来,准备冲出火山、火海――他的心里另有打算。

地上有一幅画,忽然把他的目光和脚步,都一齐吸引住!这幅画用布包着,布被烧得破烂了,他依稀见到在画上画着一个女人。

陆小凤连忙去拣起,那烧得破烂的布很是烫手,他把它很快扯掉,就在这时,一条火舌卷了过来,突然就把布包里的画烧掉了大半。

他赶紧用手去拍打,再粗粗一看,见画上的火似乎终于熄灭,就再也不管那么多,飞身出了火窟。

山腰成火海,地面上,蓝缺天已召集一队队的衙门中人及寻常百姓,在十万火急地救火。

陆小凤背着那一具焦尸,轻轻落地,“啪”的一声,把焦尸放在地下。

蓝缺天赶了过来,轻轻叹了口气:“陆大侠,请节哀吧!其实画鬼老先生的死并不是你的错,是那凶手的手段太残酷了。”

他看见陆小凤的神情竟然一点也悲伤,便有些诧异。

陆小凤却突然向他低声说了一句话:“画鬼没有死,凶手可能就在这附近……”

蓝缺天一愣,忙用锐利的眼神去察看周围是否有凶手的踪迹。

陆小凤又低声道:“你不要观察得太着痕迹,会被知道……”他还没说完,蓝缺天已经一个箭步冲向一个地方。

在那个地方,站着一个女人,一个长得楚楚动人的女人。蓝缺天怀疑她也并非没有理由,因为这个女人的眼睛正偷偷瞟向这里,以为没有人注意到她。

何况,在救灾的现场,每一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就她一个人闲庭信步,超脱于一切,好似在欣赏美丽的风景悠闲自得。

她的手里,也根本没有拿着水桶、脸盆之类灭火器具。

陆小凤一看到这个女人,马上就知道她没有行凶的嫌疑。他还知道她一定是那个真正的凶手摆下来的一着明棋――这女人出现得如此的反常,摆明是在做作。

她如此的举动,就和“束手就擒”完全没有分别。

蓝缺天却自以为抓到了嫌疑犯,很是得意。陆小凤忍不住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知道:蓝缺天做出那么大的举动,被他这么一瞎搅,真正的凶手当然又乘机逃脱了。

蓝缺天抓住了女人的手,死死的再也不肯放开。女人吃痛,在大声叫:“放手,你干什么啊?”

蓝缺天脸色沉在那里,喝道:“你自己做过什么,最清楚!还不老实的招来?”

陆小凤笑了,对他道:“你这么凶,恐怕要屈打成招啊!”

蓝缺天一迟疑,问道:“是么?”他马上又板着脸对那女人道:“自己没做过的事,就不用承认!没什么好怕的。”

陆小凤道:“你快放了她吧,她没有嫌疑。”

蓝缺天叫了起来:“她这么古怪,摆明了有猫腻!”

陆小凤道:“不是猫腻,是做作!她根本是来这里等着被我们抓的。”

蓝缺天呆住了,正要细问。

那个女人突然叫了起来:“是的,我就是杀了人又放火的凶手!”

蓝缺天喝了一声:“好!”便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