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破败的小屋子,座落在树林当中。
这树林的上空,不时有鸟儿飞掠着过去,这些鸟,纷纷发出嘹亮悦耳的“叽喳”鸣叫声。
小屋有门,木门。木门的角落里,有一只蜘蛛,悠然自得的,在不停结网。
在声声鸟鸣下,这只蜘蛛好象陡然生了一双活人的耳朵,终于听见上空的鸟叫,它的身子做出了反应,快速爬移,居然一下隐没在木门的另一面。
生物的本能,真是很奇怪。也许,它是很害怕鸟儿吞吃了自己――不管什么鸟,都是很喜欢吃虫子的。
这一会,小屋的木门突然被打开,传出“咯吱”一响,出来一个少年。
这少年明显发育不良,面黄肌瘦的,但是个子却很高,他穿着一身脏得看不清颜色的破烂衣裤。
少年抬起了头,只见那一张脸上满是落寞,这是一个孤独的少年!他此时正抬头,是想看一看那些在半空发出叫声的鸟类。
骄阳在天,似火烧人。少年的一双眼睛却直直盯着,也没有被那强烈的阳光刺痛,原来他是个瞎子。
红日下,那瞳仁没有变化,少年的一双耳朵反而动了几下,他赶紧低下头来“望”着地面。
他耳朵一扫,发现旁边的一个草丛里“簌簌”有声,竟然有东西在动。他嘀咕了一下:“莫非是一只兔子?”
如果能捕捉到一只野兔,那么,绝对能暂时改善他现在的生活状况。因为,一只野兔可以拿到市场上,卖出很多的银子。
“这只兔子,我一定要到手。”瞎眼少年如此想着,这时,他的心跳很快。一张脸,也因为兴奋得太厉害,而变为通红。
空手捉不到猎物,少年转身进入小屋,去拿打猎的用具。
明眼人可以看到,屋里的光线非常不好,十分昏暗。一阵熏鼻的草药气味,在屋子里有限的空间中,到处弥漫!
有一个人躺在屋角的床上,嘴里发出轻轻的呻吟声,身子也在翻来覆去,显得极不耐烦。
听到少年的脚步声,床上的人,很无力地叫起来:“你这个不孝子,怎么还不给我去采药?”
听这声音,是个女人,瞎眼少年向她回话:“妈,今天采过药了,都放在床底,等下就煎出来。”
那女人,十分辛苦叹出一口气:“哦――”
也许她觉得说话实在太累,接着就住口不语了。
少年的眼睛虽瞎了,对这间屋子的结构却十分熟悉,所以他轻车熟路绕过几处,犹如明眼人一下走到一面土墙前,站定了。
打猎的用具,就全部挂在这面土墙上,可是土墙的上方,竟然只有一把弓和一些箭,再没有别的什么。
少年一直以来,都只能靠这些自制的弓和箭去打猎,由于工具奇缺,所以他很少有收获。他清楚记得,自己这半年多,仅仅打到过一只山鸡。
他抬手取下了弓与箭,心里挂念着屋外的那只野兔,摸索着悄声出了门。
野兔,不动!瞎眼少年在刚才发现的那一堆乱草,已不再蠢动不休。
――野兔可能跑了,从来就没有一只兔子,会长时间安安分分的呆在原地。
听着乱草丛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心里猜想着野兔已溜走并无踪迹,少年手上抓着弓箭,心里很沮丧、很失落。
“满楼,小花!”少年听到屋里病人在叫,忙作回应:“妈,我在这里。”
“去通天客栈,找你赌鬼老爸回来~”
“通天客栈”,在叶子巷。
花满楼牢牢记着“叶子巷”这个名字,快步穿过一条热闹非凡的街,终于进了一个小巷子。他在一座大屋前站定,脸上已全是汗水。
“侥幸!”他小心翼翼擦着额头上冷汗。
从家里到通天客栈的路线很复杂,他虽然独自走过许多次,但是已瞎眼的他,还是经常几乎就走错。
要不是陡地生出一个激灵来,这一次,他一定又身体直直的一个劲儿过去了,而不是转个弯进入这条巷子来。
连刚才那一条街的街名是什么,现在他还不知道呢!
“这里是飞花巷子,叶子巷离这儿,还隔着一条街。”他不停喃喃着,打算继续赶路。
他的步子一团乱,心很急!
仿佛有一把巨大的锯子正在慢慢地拉动,于是血一滴又一滴,就在血管中迫不及待地淌了开来,从他的心底缓缓流出,往下落着。
一番暴走,运动之后――身上的血液,本来就会比平常流得更快。加上心火的攻击,花满楼头已经晕乎乎了。
“在哪里?我到底在哪里?”他差一点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
正当他按着脑门,俏然沉思起来的时候,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穿青衣服的小后生出现了。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就闪到他的背后,伸出大手来,准备捏住他的“七寸”!
“啪!”青衣后生用力拍了一下花满楼的肩膀,然后开口说话:“兄台,请问?”
“谁――”花满楼体内潜伏的功力,立刻发挥了效用。
只听“砰”的一声!那青衣后生被浑厚的内功震出七步,已退到他原来躲着的地方,一扇门。
杨木做的大门!它用上好的漆刷过三五遍,油漆是古铜色的,由城内最出名的一家叫“王记金漆老店”的店铺子卖出去。
这世上老有人专门像鬼,在背后动不动地装亲热招呼别人。
花满楼,就很厌恶这一类人。他身体发挥的内功竟然未退,青衣后生撞上门板,结实的木板,便忽地裂出了一条细缝。
青衣后生,在睁着眼睛看着它产生所有变化,一切都来得好快――一声轻响,一片灰土。
那一阵灰土,便是干燥的漆粉和木屑。它们从木口子中使劲蹦出来,一下来到人世间。
阳光十分灿烂,空气之中,有一层极淡极朦胧的黄雾在飘。这空气,又突然变得很呛,香得呛人。
花满楼掩住了鼻子,连两只瞎眼也微微闭了起来。
――香喷喷的东西,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香喷喷的白米饭,对一个乞丐来说,是最罪大恶极的一种诱惑。既得不到,还得看着它,一直到干巴巴的饿死!
从来红颜祸水,用“女人的胭脂”这一类物事,也不废吹灰之力的,就可以证明――香中,确有毒。
那个“偷袭”的冒失鬼,其实,就算他不是很明白上面说的一些道理,起码也知道这股香气来得古怪。
――要怎样的漆,才做得这么香?要怎样的人,才会去做这样的一扇门?
小后生的身手,和花满楼同样的敏捷,他一被对方深不可测的内力反弹回来,就忙不迭地遮起了面门。他当然还不知道,眼前那位似乎迷路的人,姓什么,叫什么。
杞人忧天――过了老半天,这里虽然香气满天,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小后生人没有倒下,花满楼也没有。
花满楼己退开十几米,这时,他又返了回来,想察看陌生后生的伤势。刚才一接触,他已经知道这人也会武功。
那么,也就是说:“这人,是江湖中人。”
“我是小偷!”后生道,脸带菜色。
又道:“我已经十来天没有吃上一顿好饭了。”
接着问:“我看阁下是一条既好商量、又讲义气的汉子,能不能先借一点银子?”
一个饿得体力透支的偷儿,恐怕连逃跑也跑不出几步远了,居然在一个大白天,在闹市区人来车往当中,对着花满楼这样的一个人说话。
――打开天窗,说亮话!莫非是他脑子饿出了毛病,又或者是穷得怕了,连命都不想要了?
花满楼却在笑:“我借!”
他摸出了二十两,越看偷儿越可怜,似乎嫌不够,干脆换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说是借,他自己当然也知道,其实可怜的偷儿,已当场就连本带利的,把银钱还给自己了,实际上分文也无。
“天无绝人之路!”最后,花满楼还拍了一拍偷儿的肩头,如此的劝说。
偷儿拿着银票,喜气洋洋的问:“兄弟,我们交个朋友好么?我复姓司空,名摘星,那么你呢?”
花满楼道:“我叫花满楼!”
“花满楼”三个字才一出口,司空摘星就笑了,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觉得很有意思。
他问道:“真有诗意,这简直就象个女孩子的名字!难道你家里到处都放着鲜花?还是你刚出生的时候、那地方到处是鲜花?”
花满楼在微笑:“鲜花不在明处,在人心里,其实无花胜有花。”
司空摘星似乎若有所思,道:“哦,我懂你的意思,道理就象一个人平时只要用心去感受爱,他便拥有了爱。”
花满楼点点头:“是的!一个恶人总不会去爱人,就算有人爱他,他也感觉不到,所以他总说自己没有爱,那是因为他不会靠近爱。”
他叹口气,又道:“有些人就算拥有了一切,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跟不拥有一样。有是无,无,其实也是有!就象离别,接着才会团聚……”
司空摘星手拿银票,这是花满楼刚才给的,他一直都没放起来,现在他忍不住细心打量起眼前的人――从“莫名拿到银票”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人挺有趣。
他发现这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十六岁左右,可那个思想的高深程度,却远远不是他能比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这人,是“世故”?还是“早熟”?
司空摘星在左看右看花满楼的时候,花满楼的脸不动声色,眼睛老是盯在某处,没有转动。
于是司空摘星很疑惑,为了证实心中那一个想法,他挥了挥手,又把身子移开,悄悄走到花满楼的背后。
花满楼突然开口问道:“朋友,你又走到我后面干什么?”
司空摘星惊讶:“你能看到的?”
花满楼又道:“我是个瞎子。”
司空摘星更惊讶了:“那你知道我在后面?”
花满楼道:“我听到的。”
叶子巷通天客栈,一个少年站在客栈的门前――花满楼。
他终于到了这里,他看不见,笔直的站着,一双耳朵努力倾听着周围的杂音。
他是在辨别方向,想找到客栈门口的正确所在。
客栈门前的大街上,无数行人在走,多如流水,又一群马过去,犹如龙行天下。车轮滚滚的嘈杂响声中,花满楼同时也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一些声音简直希奇古怪。
这一阵怪声音的产生,简直是因为鱼在水中放屁,老鼠在大口吃猫,臭虫在开心唱歌。
忽然,从一个方向飘过来一片娇滴滴的叫声:“大爷呀,快过来啊!这里包你快活――”“小哥,你来这里听听歌,抱一下小妹,高兴会儿啦!”这是一群青楼女子在打招呼,拉客人。
――通天客栈里面,不但有赌局,也有风流的场所。
花满楼听了女子的浪声一片,心里确定那一处便是通天客栈的位置,毫不迟疑就向那里过去。
他并不是来聚赌,也没有兴趣来风流,他到这里,只是为了找他的赌鬼老爸回家。
来之前,母亲给了他五十两银票,因为他母亲很怕赌鬼输光了钱,接着又把人抵在那里,最后回不了家。
花满楼却陡然变了脸色,因为他忽然想起,五十两银票已在刚才送给偷儿――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怀里揣着那张银票,脚步踏出去很稳实,心情很愉快,心里在想着怎样把钱花掉。
“刘小弟的婆婆那两件衣服实在太烂了,一年穿到头都没有新衣服换,我去帮忙再买一件吧!不过,剩下的可能还有二十两银子,该拿来干一些什么好呢?”
他的手在空气中忽然发痒,痒得没有生气,回光返照似的微微颤抖起来。于是,他忍不住就在空中偷偷抓了一把,好象是抓了一副骨牌,顿时又变得精神抖擞――他的赌瘾又犯了。
他正走在一条古旧的无名巷子里,专心的快步走着,巷中突然有一阵穿堂风吹过去,好象有一个无名老神仙在过路。
凉风吹得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大喷嚏,司空摘星便破口大骂:“是不是有人在咒我?”
就在他快要走出这一条老巷的时候,迎面看见――巷口,有一个穿灰色衣服的少年,在慢条斯理地来回踱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司空摘星看到他,从心底冒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感觉,好象是将军碰到了皇帝,弟弟看到了哥哥;又好象瞎子重见了光明,内心充满希望。
司空摘星很诧异――自己内心,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些微妙的变化。
他停住了脚步,紧紧盯住这个不平凡的灰衣人,灰衣人也正向他看着。司空摘星觉得这灰衣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镇定,那一件灰色的衣服,还泛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息,神奇且不可捉摸!灰衣之下,这个人好象在这里,又好象在天边。
灰衣少年,跟狐狸一样的脸型,苍白的脸色,深邃的眼神,卧蚕眉。以及如玉石雕砌的鼻子、嘴巴,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精致秀气。
司空摘星一下就认为,他似乎是邻家的某位小哥,那么平凡又熟悉,可又是那么神气、陌生。他使劲去想――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始终没有结果。
灰衣少年冷冷看住他,脸上的表情冰凉一片,任何人都看不进他的内心。他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捏紧成拳头。
司空摘星不知为何,心有灵犀,看懂了他的想法,也一样伸出一只手,摊开来,喊道:“布!”
灰衣少年的手还是伸在那里没动,淡然道:“我出的是剪刀,你输了,把钱拿来。”
司空摘星却明明看见他伸出的是一个“石头”,自己眼睛都没去眨一下,怎么就变成了“剪刀”呢?
司空摘星目瞪口呆――他不明白对方究竟如何移形换位,动作那么快,简直有三只手。他眼睁睁看着那一只手在自己眼皮底下已成“剪刀”状,十分怀疑眼前是只假手,并不是刚才那只手。
愿赌本应该服输,司空摘星却开始玩起了耍赖:“是的,我输了,可是你叫我拿什么?”
灰衣少年道:“我赌赢了,当然是要来拿钱。”
司空摘星:“我没钱。”
灰衣少年竟然不再坚持,仅仅轻拍了拍司空摘星的肩膀,道:“好的,先欠着,等你以后有了钱就还我。”
他施施然走了:“记住,我是你的债主,陆小凤!”
司空摘星回过了神,再看不到陆小凤半点身影,不知道对方在倏忽间走到哪里去了。
巷里还是有穿堂风,司空摘星脊背有一点凉意,他觉得怀中少了点什么,意外发现那一张五十两银票,鬼使神差的不见了。
对方的手脚,竟比他这个专门偷盗的人,还要快上那么多。他丢不起这个脸,吃惊之余,心里决定吃了哑巴亏,不去四处张扬。
然而,他还是很愤怒,大喊一声:“陆小凤!你个王八――”
谁也不知道,神秘的灰衣少年陆小凤有没有听到他的叫骂声。
半空却立刻传来一阵物体破风声,飞快地笔直撞向司空摘星,司空摘星大张着嘴巴,嘴里不知在何时已塞着一个东西。
一个冷冰冰的馒头,上面夹着张破纸条:
“欠的债还是现在就还了好,免得利息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