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夜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出过门,因为我没有需要出门。
因公,外面风声依然很紧,裕亲王仍然在追查那日刺杀之事,不少天地会的兄弟因泄露身份而被捕,我不能出门。
因私,自从我知道容若也是杀害我们兄弟姐妹的凶手之一,我便说服自己不再见他,阻止自己再去想他,虽然那个过程是万分痛苦的。
在落红轩里静养了一段日子,伤势终于痊愈了。飞花配制的金创药颇具神效,虽然我的伤势颇重,但除了肩部有一条浅浅的疤痕,其他的地方均已恢复如初。
倚翠阁的命案了结了,在崔菩萨斡旋,裕亲王答应开启封条,允许倚翠阁重新开业。开业前夕,宋妈妈在装饰一新倚翠阁摆了一桌酒席,请崔菩萨帮忙邀请裕亲王等人前来赴宴。
宴会上依例要有歌舞表演,我们四大花魁自然要出场献艺。想到纳兰容若会来赴宴,我本想推病不去,但宋妈妈坚决不允。说是腊梅因感染风寒业已缺席,若我再不去,四大花魁仅剩其二,只怕裕亲王会怪罪。
既然推脱不得,我便不得不整装前往,到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裕亲王坐在上位,牡丹正殷勤地靠在裕亲王怀中,将一杯葡萄美酒灌入他的嘴巴。秋兰因是公主的身份,便坐在裕亲王左边。裕亲王的右边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外罩蓝色坎肩的男子,正是那个擅长回旋指力而又身份神秘的少年。海棠坐在他边上,正嗲声嗲气地劝那少年饮酒,那少年只是心不在焉地低头饮酒,一杯跟着一杯。崔菩萨坐在下首位,正满脸堆笑地向裕亲王敬酒。
见纳兰容若不在,尴尬之感顿时少了几分,我冲众人福了福,便走到琴边,随手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为古琴名曲,传说源于伯牙鼓琴遇知音的故事,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生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我弹此曲本无念及其他,只是爱其曲调清丽,信手谈来。但弹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曲既毕,裕亲王便别有意味地拍手大笑道:“沈姑娘这曲子可是弹得妙,不仅弹出了琴艺,而且弹出了心声。”
“王爷取笑了!”我福了福,笑道,“若是王爷能够成为沈宛的知音,沈宛真是求之不得。”
“只怕姑娘的知音不是本王,而是那位吧!”说着,裕亲王便顺手指了指大门。
门边倚靠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身着白色长衫,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眉间带着些许愁色,正是我想见又怕见的人纳兰容若。
虽然他的身体依然清瘦,但脸色明显红润了一些,想来他的伤已完全复原了。
“纳兰公子万福!”我对着容若躬身福了福,说道,“多年不见,公子别来无恙?”
既然躲不过,倒不如坦然面对。我微笑地看着容若,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
“多谢沈姑娘挂怀!容若一切安好!”容若凝视了我半晌,抱拳还礼道,“两年不见,姑娘的风姿更胜当年了。”
“公子过奖了!沈宛愧不敢当!”我谦声答道。
“两位就不要客套了!”裕亲王将我和纳兰容若拉到席边,笑道,“久别重逢不如先干杯酒,再叙别情!哈哈!”
端着酒杯,看着杯中血红的葡萄美酒,我仰头一饮而尽。葡萄美酒香醇而略带苦味,但这样苦跟我苦涩的心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姑娘,我听永宁公主说,只怕我们之间有所误会……” 纳兰容若看着我,嗫嚅道,似乎想解释什么。
“王爷和各位公子慢用,沈宛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我打断了容若的话,放下酒杯,径直离开了酒席。
“啪!”我听见杯子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容若是你因为伤心摔碎了杯子吗?还是你的心如同这杯子在我的决绝的回头中碎了。
容若对不起,原谅我的无情,既然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们不能相守,我们不如行同陌路。沈宛不过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我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了。
沈宛,你必须记住,你是吟雪,你是暗堂的刺客,从此之后,情与爱将与你无关,为父母报仇,为组织效力是你最终的归宿。
想到这里,我坚决地抹干了两颊如泉涌般的泪水。
夜凉如水,一阵凄婉的琵琶声破空而来。腊梅!是你在弹奏这曲满是哀怨的《汉宫秋月》吗?是你在弹奏这曲悲凉的乐章吗?是不是你也如我一般陷入了感情的迷阵不可自拔吗?
腊梅人如其名,孤傲、冷艳。但我知道这不过是一种伪装,她的心灵应该是善感而脆弱的。人总是如此,为了避免受伤,总喜欢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外壳中,躲起来静静地舔舐伤口,但却不知这样的伤口更容易溃烂,更难以痊愈。
“梅儿,你不想再见我一面吗?”那是一个男子的说话声。
他站在窗前,静静地凝望着窗户上腊梅孤寂的身影,语调深情而落寞。
那不是那个身份尊贵而神秘的少年吗?他怎么站在腊梅的窗前,难道他和腊梅也有一段悲伤的往事吗?
琵琶声骤停。
“难回首,情已没,相忘胜重逢,黄公子请回!”过了好一会儿,腊梅的叹息声隔空传来,伤感而寂寥。
“梅儿,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那少年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带着几分哀求,“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甚至于为了找你我夜晚飞檐走壁,差点被误认为淫贼。”
原来那夜那少年不是故意偷窥我,他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腊梅,想到那日我用枣核暗器伤了他的眼睛,我心中顿觉一阵愧疚。
“黄公子妻妾成群,梅儿无福!”腊梅的语调异常地坚决。
“唉!”那少年侍卫长长地叹了口气,孤寂而瘦削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梅儿,我两日后便要返京,如果你肯跟我回京,便到渡头来找我!”
琵琶声再次响起,弹得依然是《汉宫秋月》,但那琴声听起来更加悲凉凄清。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