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
北京时间不到九点,扶苏就早早在咸阳西门等,等了半个小时,正以为那白衣女子爽约了,便看到那白衣女子骑着白马款款而来。
她的头脸还是罩着厚厚的纱曼,还是一袭白色深服,神秘而高雅,引得路人纷纷注目。白马轻驰中,身体随着缓缓晃动,又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慵懒风情。似乎她很享受出游的愉悦。
看到扶苏,那女子微微一点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而至。
扶苏难以自抑地露出灿烂的笑容:“你来了。”
那女子又微微点头,道:“公子久等了吗?”
扶苏听着她的声音似乎与上次有所不同,心想不会是另外一个人来糊弄我吧。忙定晴看她,见身型和体态并无不同,才放下心来。道:“来了一会。今天我们要去哪里?”
那女子道:“公子你做主吧。”
扶苏呵呵一笑:“那我们还是沿着渭水策马,中午我请小姐吃饭,如何?”
女子道:“好吧。”
清风扑面。草色如新。
扶苏问道:“小姐如何称呼?到现在还不知小姐的芳名呢。”
那女子略一沉吟,道:“公子叫我小刀吧。”
扶苏皱眉道:“这不是小姐的真名吧。小生觉得以小姐的风姿,是不该叫这种名字的。”
那女子小刀道:“那公子以为小女子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扶苏一时语塞,道:“不过小刀这名字挺可爱的。”心里还是有点奇怪,这时代刀并未普及,甚至未应用到军事上,最近一部分秦军也是刚刚装配上铁制马刀和背刀。比起被这个时代视之为艺术的剑,刀不知差了几个档次。因此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以刀为名。
小刀缓缓道:“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又有什么所谓呢。”
扶苏想起自己也曾跟蒙敏说过类似的话,忙点头称是。
小刀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扶苏早有准备,道:“我姓陈,陈苏。”
小刀淡淡道:“原来是陈公子。”
这时路过南大营,看到营外远处聚集了上百个少女,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发出一阵嗡嗡的震人耳膜的响声。
这就是传说中白衣将军的忠实FANS?
扶苏目瞪口呆之余,不由叹道:“俗话说,两个女人相当于一千只鸭子。今日一见,果然吵闹非凡。”
小刀一怔,继而轻笑几声,道:“公子这个比喻很生动呢。”
扶苏道:“这群少女看来是在此等候白衣将军的。白将军真是艳福不浅啊,整天莺环燕绕。”
小刀冷哼道:“军营被人无故围观,从何体统!”
扶苏讶道:“小刀似乎很是义愤填膺呢。难道你也喜欢那白将军不成?呵呵。”
小刀一顿,道:“不要乱说,我才没有。只是觉得如公子所说的军营整天莺环燕绕,很不像话。若六国知道,岂不取笑我大秦?”
扶苏道:“朕……呃,我倒觉得不碍事,反正那些女子在军营外围观,又没触犯大秦律法,也不影响士兵操练,就由她们去嘛!法律没有禁止的事,就可以做,不可强行阻止,呵呵。”
小刀沉吟了一会,道:“小刀不得不承认公子说的有道理。”
扶苏道:“六**队谁敢笑白将军,羡慕还来不及呢。呵呵。”
这时军营中出来一支五千人队的骑兵,扶苏和小刀忙让到一旁,让那支骑兵先走。
只见那队骑兵甲胄黑亮,红缨流苏,人健马骏,队型整齐,精神抖擞,雄伟峻厉之风侵人皮骨。
扶苏看得心花怒放,心里暗叹:若有三十万像南大营这样的骑兵,足以横扫天下!嘿,按我的主意,在头盔上加上红缨,确实是美观了不少,在黑色之中有了一点点缀。下来如果能把军服改成红袍黑甲,那就更好看了。
小刀默默看着这支骑兵队伍,像在阅兵一样把腰背挺得笔直。
路边伫立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但那队骑兵无人侧脸去看,均目视前方,专注如常。
不一会,这队骑兵沿着渭水往西奔驰而去,消失不见。
扶苏道:“看我秦国兵强马壮,真叫人高兴。”见小刀默然不语,道:“噢,我忘了你们女儿家不喜舞枪弄剑的。走吧。”
急奔了一阵,两人把马速放缓。
小刀忽道:“公子上次唱的那首歌儿很是与众不同,不知今天有否新作,可让小刀洗耳恭听?”
扶苏心中暗暗叫苦,从前天晚上到昨晚,他唱了不知多少歌给蒙恬和两个老婆听,唱得嗓子都有些沙哑了。道:“今天我做一首诗献给小姐吧。”
小刀点头,纱曼轻飘,隐约映出绝色姿容的轮廓。
扶苏看得一呆,继而转头看着一直延伸到天边的草原绿色,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这一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其实接下去还有四句,但扶苏跟大多数人一样不是没有背过就是忘记了。现在扶苏剽窃后世的诗词歌赋已成习惯,再也不会老脸发红了。
小刀听得怔住,半晌才道:“好诗。简简单单的四句,写尽了原上野草秋枯春荣,岁岁循环,生生不息,盖因其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哪怕烈火焚烧,只要春风再度,又是满眼翠绿。”
扶苏想不到她解读得这么透彻,心生佩服,叹道:“我大秦就要学这野草,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要百折不挠。”说完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在没表露身份的情况下这种话实在不宜从他口中说出。
小刀倒不以为意,道:“公子说得在理。”
扶苏忙岔开话题,问道:“不知小姐是何方人氏?家居咸阳何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小刀故意遮住头脸,明显是想隐藏身份,问了也是白问。
小刀笑道:“公子就不要问这个问题了好吗?你我萍水相逢,结伴同游,不亦乐乎?何必去管那么多事呢?我看公子谈吐举止不凡,想必是官宦子弟,但小女子也未曾问过公子的家境身世哩。”
扶苏讪讪道:“也是。家境身世又有何相干,既然能在泯泯众生中相遇,便是你我之间的缘份,好好珍惜,快乐相处,便足矣。”
小刀问道:“什么是缘份?”
扶苏一拍脑袋,想起这时代佛教还没传进来,道:“缘份是佛教的一个说法。佛教是四百年前在西南之地天竺发源的一个教派,眼下还未传至秦国。佛教相信前世今生、前因后果,凡事都有因,有因必有果,人与人之间有奇妙的关联,这就是缘份。说什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意思是说要有一百年的缘份,才能在今世同坐一条船,要有一千年的缘份,才能成为夫妻。还说什么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呵呵。”说起后世的事物,扶苏倒是说得挺溜的,侃侃而谈。
小刀听得入神,叹道:“虽然我听不太懂,但觉得公子说的很有意思。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这句话说得真动人。”
扶苏大着胆子道:“像上个月我对小姐一见倾心,这便是缘份。”
听着扶苏**裸的表白,小刀一怔,低下头去。
现代人脸皮就是厚,这是优势,要发扬。于是扶苏又道:“我与小姐两次相见,结伴出游,想必前世足足修了五百年以上才有此缘份啊。”
若是小刀没戴纱缦的话,扶苏可以看到她已经是满脸通红。有说话这么直接的吗?什么叫五百年以上?那岂不是包括了一千年可以共枕眠这个概念?
见这神秘女子窘得又低下头去,扶苏微微感受到那种**的**滋味,这时风儿又送来小刀身上的清香,不由心中大乐。
半晌,小刀道:“公子以后别再说这种轻薄话儿了。”
扶苏笑道:“我没说什么啊,只是说很珍惜与小姐在一起的缘份哩。”
小刀只好无语。
扶苏道:“小刀你相信缘份吗?比如一见到我,就如同见到故人一般,仿佛前世便已相识,今生再次相见?”
小刀又是一怔,幽幽道:“偶尔对人有这种感觉。但对公子你嘛……”见扶苏一付侧耳倾听的紧张模样,轻笑道:“呵呵,不说了。”
扶苏急道:“嘿,怎么话说一半呢,害得我心痒痒的。”
小刀又是一阵娇笑:“小刀并未如公子所想的对公子一见如故,嘻嘻,不过跟公子在一起还是挺快乐的,否则也不会与公子再次相约结伴出游了。”
扶苏正儿八经地点头道:“那就好,凡事慢慢来。”
小刀侧着头看了他一眼,只好再次无语。
扶苏大笑起来,仰头望着澄明的天空,道:“我最近总在想,几十年短短的一生,若能找到一人,与之真心相爱,人生才不致于抱憾!”
小刀道:“看来公子是重情之人。只是,身为秦国男儿,不是应该更看重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吗?”
沉默半晌,扶苏叹道:“建功立业?开疆拓土?黄炎两帝之功业何处?夏商两朝废墟安在?就连被视为天下共主、正统而不可代替的周王室,不也随风逐浪而去,泯然于历史长河?”
小刀道:“如公子所言,岂非一切功业都是虚无的?”
扶苏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功业确实是虚无的,但若能使天下百姓生活安康,便是实实在在的。否则,就算建立了千年不倒的王朝,就算兼并了天下所有土地,就算创下了史上最显赫的武功,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不能富足快乐,又有何意义?百姓快乐的生活,才是实在而不是虚无飘渺的。”
小刀默然。
扶苏继续道:“具体到个人,我最喜欢‘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句话,便是尽己之能,为国效力,同时要自善其身,过好自己的生活,好好享受只拥有一次的一生。”顿了一顿,“拥有一名真心爱人,便是我,作为个人,这一辈子的愿望之一。”
一段话说得云里雾里,小刀苦思了一会,才道:“公子说话真是很有意思,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