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走后,扶苏失眠了,辗转了一夜,一会感觉周身发烫,一会觉得全身冰冷,以为自己的病情又将加重,到了早上,却发现病好了。真是奇怪哉。
起身,梳洗用餐,慢慢踱到前殿,发现只有三分之一的大臣在上朝办公,一问,才知今天是旬休,大臣们只留三分之一看守朝廷,其余放假去了。
扶苏一时无事,突然很想到城外走走。心中一动,大声对一众大臣道:“众卿继续留守,朕身体初愈,先行回宫休息。”
回到**,叫上傅恒,两人换上便服,骑了两匹骏马,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皇帝出宫是件大事,没几千个护卫是出不了门的,大动干戈,浪费人力物力,还是偷偷溜出去省事。
出了城,心事重重的扶苏一时不知去哪,想起白衣,便和傅恒往南大营驰去。
到了南大营门口,士兵报告说:“白将军今日轮休,一早往城里去了。”
扶苏一怔:“轮休?”
士兵小心应道:“陛下准许非战之时军中将士一月轮休三日。白将军每月仅轮休一日,今天刚好休息。”
扶苏一拍脑袋:“是了,朕都忘记了。”
一时又不知去哪,便纵马在郊外瞎转。
空中飘着淡淡的雾气,像情人的手一样温柔。
地上的草儿开始冒出尖来,马蹄踏处,泥土翻转,飘出一阵阵泥土的味道,让人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今天似乎充满了休闲的气氛,很有点前世周末的感觉,大家不用上班,朋友独自寻乐去了,一时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自己,百无聊赖,却安适闲在。
呼吸着凉凉而清新的空气,慢慢地,扶苏的心情好了起来。
想想前世的单位里就一千多号人,也能正邪忠奸分出甲乙丙丁诸等。偌大的一个朝廷,有一些微妙的关系,有一点恩怨情仇,又有什么奇怪呢?一众大臣均非完人,有点小毛病,有点不良嗜好,又有什么奇怪呢?还是看开一点吧,有容奶大嘛,哦,打错,是有容乃大,兼容并济,集天下英才为我用,方能成就大业。
扶苏看似完美,但在前世,他也是一个小毛病多多的人,穿越到了秦朝,拥有了超越时代的见识和眼光,以救世为己任,胸怀大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反而能以超高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几近圣人,真是善莫大焉。若现仍身在前世,想必还在为一级工资和年终评选先进而斤斤计较呢,如何能有如此放眼天下的心怀。
扶苏和傅恒沿着咸阳郊外的渭水河岸轻驰,不知不觉已近中午。
这时,渭水对岸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全身一袭白色深衣,头戴白色斗笠,斗笠垂下一层纱缦遮住头脸。她正单手持缰,身躯随着骏马的奔跑轻轻耸动,衣衫随着微风的吹拂缓缓飘动,说不出的优雅从容。她那不紧不慢纵马轻驰的样子,让人能够感受到她的放松和慵懒,看来亦是闲来无事出城踏青之人。
盈满天地的春色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洁净、从容、优雅、轻松的女人,犹如清爽之风扑面而来,不由让人大叹生命之美好。
扶苏看得出神。心想若有相机,把这如诗画一般的情景拍下来,该是多美啊。又觉得相机也拍不下这等美景,只能用心记忆,将其存于脑海之中。
忽然想起了一句歌词,“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真想与那女郎亲近亲近,看看她的样子,问问她芳龄几何。
从未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情,扶苏突然想好好谈一次恋爱了,就在这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就在这个风云激荡的时代,让我好好爱一个人,她也好好地爱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
傅恒的话把扶苏从迷醉中唤醒过来:“陛下,日近中午,前方有一小店,便在此用午膳吧?”
扶苏道:“好吧。”往白衣女郎处又深深望了一眼,愉悦之余,又有一些失落惆怅。
一顿饭吃得闷声不响,扶苏想着那女郎出神,傅恒则是习惯性沉默。
吃完饭正在喝茶的时候,那白衣女郎出现了。她步入小店,转了一下头,就看到了扶苏和傅恒,身形明显一滞,显然是吃了一惊。
扶苏这时也看到她,颇感意外。只见那女郎身高足有一米七,颀长高挑,体形瘦削。
这时店小二上来招呼那女郎,那女郎轻声对店小二说了什么,店小二便应声而去,那女郎低下头,转身走到店门口站住,不安地看着小店的柜台。
扶苏奇道:“那白衣女郎刚才不是还在渭河对岸吗?”
傅恒道:“前方不远处有一渡口,可以渡河。”
这时店小二包了两个大饼,递给那女郎,女郎付了钱,便出门而去。
扶苏忙起身:“我们走吧。”
那女郎回头一看,见扶苏傅恒仍在身后远远地跟着,忙双腿一勒马腹,让马儿跑得更快些。
扶苏有些急了。从小店出来追了十几里路,他胯下这匹皇家骏马居然还追不上那白衣女郎。
宁可杀错,不要放过啊。刚才隔着河岸,只能遥遥望之。眼下有机会可以接近,要好好把握才是。要不就此一别,人海茫茫,何处觅芳踪?
扶苏硬着头皮喊道:“前方的姑娘,请等一等。”
那女郎闻言,身躯微微一颤,白马奔跑了几十米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扶苏见状忙赶上前去。傅恒故意落下几个马位,不远不近地跟着。
终于与那女郎并驾齐驱,扶苏转头看着她,只见不仅有斗笠垂下的纱缦遮住她的头脸,她的脸上还围了一条白色纱巾,完全隐起了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一双大眼睛。抓住缰绳的手白?细长,宛如白玉,让人真想握上一握。
深呼吸三次后,扶苏大着胆子道:“姑娘回咸阳去吗?我们结伴同行如何?”
那女郎不敢看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伸出手,摆了摆,以示拒绝。
扶苏又道:“敢问姑娘姓名?”
那女郎又伸出手摆了摆。
扶苏笑道:“刚才见姑娘还与店小二说话呢,怎么现在变成哑巴了?”
那女郎继续低头不语。
见那女郎一个劲地保持沉默,扶苏一时不知如何将对话继续下去了,颇为尴尬,硬着头皮又问道:“姑娘怎么在头脸上蒙了面纱,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忽然那女郎转向扶苏,好像想说点什么,又止住,然后微微顿首示意,便要提缰纵马。
扶苏急了,忙道:“我对姑娘一见钟情,想与姑娘交个朋友,望姑娘成全。”
那女郎闻言身躯微震,提缰的手也放了下来,半晌,只见她缓缓道:“你我素昧平生,请公子不要再纠缠。”
声音好像是刻意压低了,显得十分低沉沙哑。
扶苏听在耳中,却觉得十分地悦耳动听,鼓起勇气道:“我乃正派之人,绝无恶意,姑娘大可放心。我钟情于姑娘,想与姑娘亲近,做个朋友也好,还望姑娘知我心意,成全在下。”
那女郎继续压低声音,冷冷道:“钟情?你不知我的姓名,不知我的家世,不知我是否婚嫁,不知我貌美貌丑,便钟情于我?”
扶苏一怔,微微一笑,道:“一见钟情,无需理由,系乎一心。”
那女郎闻言,沉默不语。
扶苏一时不知说什么,想起“在水一方”那句歌词,便道:“刚才隔着河岸,远远看到姑娘的倩影,在下想起了一首古曲。”
女郎有些惊异地看了看扶苏。
扶苏清了清嗓子,轻轻地哼了起来:“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一开始唱得颇为艰涩,后来就情深款款了。温柔的歌声在河边飘荡,与挥之不去的薄薄雾气交织在一起。
落在后面的傅恒听着隐隐约约的歌声,微微一笑,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扶苏笑笑:“在下献丑了。此曲名为《在水一方》,谨献给姑娘。”
女郎半晌才道:“谢谢。”
两人不语,并排轻驰。扶苏只觉得与这女子在一起,胸中平和,心里静谧,很是舒服。
眼见咸阳城在望,女郎忽道:“今日小女子与公子萍水相逢,得公子仙曲一阙,三生有幸。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扶苏急道:“说是后会有期,那如何能再次遇到姑娘?”
女郎道:“能相遇时,自能相遇。”
靠,这不是说了等于白说吗?扶苏又急道:“不知姑娘家住何方?在下他日登门拜访。”
女郎道:“这个,不太方便了……”
扶苏道:“那姑娘几时有空,我们再相约踏青,如何?”
女郎想了好一会,才迟疑道:“要不……下个月……”
扶苏忙接过话头道:“好啊。今天是三月初十,下个月四月初十巳时,我们在咸阳西门相见,一同郊外踏青。”
女郎迟疑了一阵,才应道:“好吧。”
见扶苏望着白衣女郎远去的背影出神,傅恒道:“依末将观察,此女子颇为神秘,似乎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被爱情冲昏了脑袋的扶苏闻言一惊:“是吗?”
傅恒道:“末将猜想,或许这女子认识陛下也说不定。”
扶苏沉吟道:“朕登基以来,抛头露面并不多。认识朕的女子,朕一般也认识她。但朕身边哪有此等清丽脱俗的女子?”
傅恒道:“据我所知,皇族中并无身材如此高挑之女子。若是宫人,如何能有机会出城闲逛?”
扶苏笑道:“那便不要猜了。我看那女子应无恶意。若有恶意,想以美人计诱我,何须掩掩遮遮?”
傅恒难得地开起了玩笑:“说不定这招便是欲擒故纵之计。”
扶苏脸上一红:“傅恒你几时也学会油嘴滑舌了。今日你我出游,不曾有第三人知,那女子何来之欲擒故纵?”
傅恒道:“也是。下月之约末将会暗中追随保护陛下。”
扶苏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暗不爽,但只能道:“那好吧。不过,此事须得保密。”
傅恒应道:“诺。”
两人戴上斗笠,压低遮住大半头脸,入了咸阳城,回宫去了。
扶苏心情愉悦,不由又哼起了“有位佳人,在水一方”,越哼越觉得这曲子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