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雨中，一行人打着油纸伞，顺着武功山北坡的山道，蜿蜒而下。

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在他们身后升腾着。

雨水中夹杂着冷却的岩浆灰，打在伞盖上，噼里啪啦乱响。

山道上流淌着泥浆水，洋溢着浓烈的硫磺气息。

下了草坡，往左一拐，就是松树林了。

走在最后面的那人停了下来，转回身去，扬起伞盖，露出了一张虬髯大脸，一双布满血丝的牛眼望向了空中那朵蘑菇妖云，目光中闪烁着不可捉摸的情绪。

铁肩轻轻地吐了口气。

玄幽地漏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无形的邪力也消失了，周围的枯草甚至开始泛起了绿意！火红的岩浆堵塞了整个隧道，如果里面的人没有及时跑出来，那么，他们已经成了灰烬。

说不定，此刻脚下奔流的泥浆水中，就有他们的骨灰！

一想到女儿，他刚刚轻松的心又沉重起来。

为了除掉老爷子，自己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而且早知道会喷发岩浆，他又怎会牺牲掉唯一的亲人？

他用力咬了咬牙，腮边的肌肉鼓了起来，喉咙里冒出了粗暴的咳嗽声，噗，一口痰飞出浓须覆盖的嘴唇。

前面几个人已经站在松林中，静静地等着他。

潘星唤道：“老铁――”

铁肩哼了一声，几步跨入松林。

云方的脸色没有前些日子那么苍白了，他目光灼灼地瞟了一眼铁肩右手中的玉箫，然后很快地移开，微微地叹了口气。

天鸠的三角眼从伞盖下钻出来，似笑非笑地问道：“小和尚，不开心吗？”

云方叹道：“家师一直在探究凌霄的所在，现在刚刚知道了它的位置，不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唉，我该如何向他老人家说呢？”

葛朴的神情也黯淡下来。

天鸠哈哈笑道：“我倒很开心，那老东西终于作茧自缚，死在地漏中――”

他看着铁肩的脸色，笑容凝固下来。

青步虚独自一人站在一株老松下，仰头望着山顶那片废墟，目光变得朦胧，如同眼前的烟雨。

楚湘玉和楚湘君则把伞压得低低的，看不见脸庞。

楚寒石把目光从蘑菇云上收回，对着潘星和铁肩笑了笑，“既然这里的事情已了，我们父子三人就要告辞了。”

潘星一愣，“楚大侠还有事吗？”

楚寒石微笑点头。

葛朴劝道：“楚大侠要走，至少等这场雨歇了再走！我已经令僮儿备了一桌山珍野味，还有自酿的果酒，大家可要好好喝几杯！”

铁肩一双通红的眼球盯着楚寒石，嘎声道：“这里的事情虽然了了，但龙虎山那里还需要大家的帮助――因此，我希望你们一个都不要走。”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楚寒石的脸。

楚寒石目光闪了闪，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缓缓地点了点头，“好。”

站在一旁的青步虚身子却一震，腿一抬，踩入了一个水坑，哗啦一声，泥水溅了他一脚。

铁肩哼了一声，率先穿入了树林，朝着后山走去。

其他几人陆续跟进。

只有楚湘玉和楚湘君没有动，他们看着众人消失在树影雨雾之中，才一转身，朝着前山奔去，晃眼之间，就成了两个小黑点。

葛朴的那几间草庵藏在后山半山腰的山坳中，古木参天，风雨不透，倒是个修行的清静所在。

众人坐在厅堂中，方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一盘蕨菜炒腊肉，一坛笋子烧鹿脯，一碟炒松子，一钵烟熏野猪腿，还有一罐杏仁雉鸡汤。

两个清秀的小道姑各抱着一壶酒，不断地给众人斟酒。

只有云方酒不饮，肉不食，只吃米饭和松子。其他人竟然毫无顾忌，特别是铁肩青步虚葛朴和天鸠几个道人，大吃大喝，杯来盏往，谈笑风生，浑然没有把修行的戒律放在眼里。

连日的劳顿和压力，让他们有一种想要释放的冲动。

天鸠醉眼朦胧地看着那两个小道姑，对着葛朴讪笑道：“真人隐居于此，是修行啊，还是享福啊？恐怕两者兼得吧！”

青步虚也已经喝红了脸，一向稳重的他竟然也开起了玩笑，“天鸠道长，你还不知道吧，葛真人的双修神功已经练到了最高境界――”

众人不禁微笑起来。

葛朴星目一闪，随即垂下眼皮，看了两个面红耳赤的僮儿一眼，喝道：“还不给青道长斟酒！”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潘星转移话题，与楚寒石碰杯，问道：“两位公子冒着这么大的雨赶回沅州，你也不劝阻一下？”

楚寒石叹道：“他们都这么大的人了，要回去照顾内子，也是一片孝心――”

潘星点头，“不错！”

铁肩喝了几杯酒，眼睛更亮了，他嘿嘿笑道：“楚大侠，你的两位公子一走，我可损失不小啊！龙虎山之行，可要仰仗你多多出力！”

楚寒石举起酒杯站了起来，扬起脖子，就见喉结不住滚动，已经一饮而尽，“楚某万死不辞！”

“好！”

“爽快！”

众人受到了感染，纷纷拍掌。

又一轮敬酒开始了。

草窗外雨声渐歇，空谷中响起了清脆的鸟鸣，天光亮了起来。

葛朴踉踉跄跄地走出厅堂，转向茅厕而去，一个小道姑跟了上来。

葛朴的醉眼立刻变得清醒，他嘴里大声叫道：“茹儿，再去烫一大壶酒！”然后很轻薄地把手环抱住茹儿的细腰，嘴巴凑近她的耳朵，“人在哪儿？”

茹儿似乎很高兴师父如此亲昵地对待自己，她把娇躯靠在葛朴的怀里，滴滴地道：“已经点了睡穴，关在升阳洞里。师父，你可怎么奖赏我们……”

葛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茹儿立刻红了脸，扭动腰肢，意欲脱身而去。

葛朴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假意喝道：“再把那只风干的大雁肉切了！”

茹儿抿嘴笑道：“是，师父！”

一袅一袅地进了厨房。

葛朴站在茅厕门边，目光闪闪，望着山坳东侧的一片樟木林子。在那片林子后面，有一个洞穴，那是他平时打坐练气的地方。

他脸上丹霞横飞，身上衣袂飘摆，显得仙风道骨，绝世出尘，只不过谁也没有看见，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恶毒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