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翻过垭口，下了缓坡，又进入了一片平原，在密密匝匝的树林中穿行，不时停下秀颀的身子，拨开灌木枝，回头望一下。

垭口上那几块褐色岩石闪着冷冷的光辉，几株角蒿从石缝里冒出来，桃红色的钟状花朵轻轻地摇曳着。

没有人类的影子，只有幽静和寂寞的花朵。

“雪域妖翁”他们竟然没有追上来。是不是因为正在折磨跛子，所以放过了自己？

小柳放慢了脚步，圆圆的眼珠子红了，鼻子尖红了，忽然一屁股蹲了下来，捂住脸，肩膀抽动，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感觉好了些，才擦干了鼻涕和眼泪，起身继续朝着迎面压过来的大山走去。

待来到山脚下，她悄悄地躲在一棵梓树后面，朝着数百米外的一处林子望去。

由于地势渐高，树木显得稀疏，代之以各种灌木，视野便不受阻碍。

林子里搭着一张破皮毡篷子，从下面冒起了白烟，火光闪烁，隐约有人影晃动，痛苦的呻吟声随着淙淙的流水传了过来。

她眼珠子转了转，看着自己这身紧得不能再紧的内衣，应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吧？她想起了跛子盯着自己胸部时的眼神，不禁忐忑起来。

她伸出双手，反复又在胸腰臀部摩挲，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脸色一沉，粗暴地咳了一声，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临近的时候，还对准一块小石头，一脚踢了过去，石头飞起，传来了一个人的痛哼。

“是哪个造孽的！”

灌木丛响动，一张愤怒的老脸抬了起来，光光的头颅上按着一只肥手。

小柳嘻嘻一笑，“德兴大师，我回来啦！”

德兴满脸是烧伤的红斑，他一见是小柳，满腔怒色化为了慈祥的笑意，“平安回来就好――咳咳，小柳哥，你的那个药粉还有吧？呵呵呵，给老衲一点好不好？佛祖会护佑你的。”

他一双浑浊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小柳的胸部一下。

小柳沉下了脸，没有理他，拨开灌木丛，来到篷下，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火堆旁边。眼珠子转了一圈，暗暗打量着横七竖八的人们。

林子下正好有一片空地，皮毡篷子的一头绑在两株树上，另一头斜着固定在地面，形成一个夹角，夹角处有张草床，上面还有两张污黑的棉被。

草床的四周堆满了砍得整整齐齐的木柴，用苇席覆盖，充当门扉之用，勉强可以遮蔽风雨。

篷子下面正中的地上堆着篝火，火堆上吊着一个破陶壶，里面烧着水，烟雾蒸腾，看不清煮着什么。

火堆边上放着十几个竹筒，竹筒靠近火的那面已经烧得焦黑，隐隐冒出了米饭的清香。

一条二尺多宽的小溪哗哗地流过，那是清泉和雪水的混合物，清澈，冰冷，又带着从山上冲下来的惯性，流速迅捷。

楚湘君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溪畔，赤脚入水，背脊靠在树干上，只看得见侧面，脸上泛着慵懒的倦怠。

楚寒石闭目端坐在篝火旁，似乎在养神，那把金刀就放在脚下，闪着金黄的光晕。

地上躺着四个烧得几乎变形的人：杨霜和韩寒山，还有两个道士蔡子衡和赵伯衍。

这四人基本上衣不蔽体，头发和眉头烧得精光，焦黑的身上全是血泡，只要稍微一动，便会爆裂，流出脓水。

有气无力地呻吟声不断从他们嘴里传出来。

在这四个人当中，小柳的目光久久地定在杨霜身上。艳丽的衣饰被烧尽，只剩下残渣碎布，朝天髻没有了，留下了红肿焦臭的秃头。脸上被血泡填满，肿得像头猪。女人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没有了，她还怎么活下去？

德兴斜躺在一边，脑袋枕着铁木鱼，僧袍烧成了背心，头脸也有多处血斑，但精神饱满，目光乱瞟，伤得并不严重。

添柴烧火的，却是个浑身脏污的乡野妇人，满头乱发沾满了火灰，黑粗的双手不时去翻一翻竹筒。表情却是羞涩的，垂着眼睛，不与其他人的目光对视。

她是这里的女主人。

他们冲出燃烧的山谷，一路疾奔，来到这里，正好看见了炊烟，于是遇见了妇人。

一问才知道，她和丈夫是山下荒村中人，每年春夏就上山搭个棚子，住上几个月，采摘茯苓、杜仲、三七等草药，拿到镇上药铺子去换钱。

她丈夫一大早已经上山采药去了，她扭伤了脚踝，则留下来烧水煮饭。

所幸这里已经采了不少草药，她给烧伤的人敷上了凉血止痛的角蒿，暂时缓解疼痛。

小柳则拿出“亢龙散”要给铁月心敷，却发现她除了受到惊吓，身上几乎没有一点伤痕！啧啧称奇的时候，楚湘玉得意地昂起了头，瞟向铁月心的目光更加大胆了。

小柳对着妇人点了点头，笑了笑。

妇人脸红了，拿过一个粗磁破碗，舀了一勺碧油油的开水，递给了小柳。

小柳接过来，道了声谢，吹去水面的火灰和油渍，呷了一口，竟有草药的清香。

小柳赞了一句，又喝了一口，很响地吐了口气，随即目光一闪，问道：“小道姑呢？”

她一回来，首先就找寻铁月心，可是，没有她的影子！那个讨厌的楚湘玉也不见了！

没有人回答。

只有地上四个人的痛哼。

楚寒石睁开眼帘，冷冷地看了小柳一眼，又闭上。

德兴耸起了右边颧骨上的肉，似笑非笑，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古怪。

妇人抬起头羞怯地看了小柳一眼，指了指小溪上游的方向，那是一片葱茏的花树林。

“那个尖嘴猴腮的也去了吗？”

妇人愣了一会儿才听懂小柳的话，点了点。

小柳站起了身，脸随着心一起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