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家庄房前屋后,墙头院内,大小十几处院落都插着白纸糊的灯笼,人头攒动,嬉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分明是一座闹市,哪里还有往昔安静肃穆之风?
庄门口聚集着一大堆人,或站或坐,或饮酒划拳或品茗聊天,更有几个提着交椅坐在了镜湖畔谈笑风生。
铁肩和潘星外出未归,群雄缺了主事之人,顿成一盘散沙,各按喜好行事,率性而为。
只有楚湘玉静静地站在门前一棵柳树下,面带微笑看着从垭口飘下来的那一点灯火。
??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他在等待铁月心回来。
一大早,铁月心就和潘星的大女潘雅兰去播州城买东西去了。他本想死皮赖脸地跟着去,不想被潘雅兰的远房表弟小柳拦住,说车上都是女人,不许臭男人靠近,除非他变成太监。
小柳原来是临安皇宫中的一名太监,不知犯了什么事,被逐了出来,于是就投靠潘星,成了潘雅兰的亲随。
那个死太监!
楚湘玉恨得直咬牙,又不好发火失了风度,只得低头忍辱,含笑告别。
此时夜黑风高,估摸她们要回来了,便早早地修饰一番,站在门前,静心等候。
马车一到,楚湘玉就迎了过去,刚要开口,就被小柳一马鞭挥了过来,他赶紧跳开,变色喝道:“干什么?”
小柳嘻嘻笑道:“楚公子,麻烦你开一下侧门。”
正门因有门槛,不便车马通行,便在旁边开了道侧门,修有辇道直通内宅。
楚湘玉目光一闪,死太监,把我当下人使唤!他从小娇生惯养,哪受过这等气,便想拔剑发作。
小柳依然笑嘻嘻地看着他。
人群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楚湘玉听出那是楚寒石发出的,提醒他要冷静,千万不能冲动,否则便要乱了大谋。
他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朗声道:“为铁姑娘开门,那是在下的荣幸!”一甩衣裳的下摆,潇洒地转身,奔入正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侧门,向小柳招手。
车里传出了刻意压抑的笑声,待楚湘玉走开,终于忍不住噗嗤噗嗤笑了出来。
那个粗声粗气的黑衣肥女潘雅兰学着楚湘玉的语气,“为铁姑娘开门,那是在下的荣幸――哈哈哈,好肉麻,好肉麻!”
另外三女拍掌赞潘雅兰学得惟妙惟肖。
铁月心羞得满脸通红,皱眉不语。
小柳哼了一声,嘴里低声骂道:“小人!”抖动缰绳,把马车赶进了侧门,顺着辇道直奔向后院马厩。
楚湘玉站在侧门一旁,眼神充满期盼地瞧着车窗,指望铁月心能够探出脸来,对自己含羞微笑。
窗帘还是拉开了,只不过探出来的是一张大饼脸,也对他微笑着,还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那是潘大小姐。
小柳仰天尖声笑着,肩膀又夸张地摇晃。
楚湘玉满肚子怨气,看着马车消失在院落之间的阴影中,双目闪现出阵阵寒光。
他关侧门的时候,发现门外人群中的楚寒石转过脸来,正对着自己点头,露出赞许之意。
他勉强笑了笑,砰地一声,重重地拉上了门闩。
从正门又转出去,来到父亲身旁。楚寒石扶着他的肩头,指着面前的几位气质沉稳的老者,一一给他介绍。
“这位是雁荡山紫云洞周瘦梅洞主。这位是武夷山朝阳观天鸠道长。这位……”
楚湘玉挨个鞠躬敬礼,口称久仰,几位老者拍着他的肩膀,赞叹后生可畏。
楚寒石则哈哈大笑,欣慰地看着老二越来越成熟的表现,心情大好,浑然没有觉察到在门边影壁之后一张冷冷的脸。
那是老大楚湘君。
他斜靠在影壁上,无聊地扭头四望,玉山飘渺夜空难觅真容,镜湖如镜依旧可睹水波,冉家庄后面则是一大片树林,只有黑色的轮廓。
他眼神忽然一闪,紧盯着那片无尽的黑暗。
似乎有一条黑影大鸟一般无声地划过,窜入了后山的树林里,咔,隐隐传来一声清脆的枯枝折断声。那声音极其细微,如果他站在欢声笑语的人群边,就不会听见。
他眼神中闪着疑惑的光芒,慢慢地站了起来,顺着围墙往庄园后面走去,那里几乎没有人迹。
墙头每隔十米便插有一个白纸灯笼,把整座庄园映得亮如白昼,周围的树林则黑影斑驳,显得诡异。
冉家庄背后是一座小山丘,那里埋着冉家的祖坟,上面植满了松柏,密如伞盖,黑压压一片,就算大白天也少有人去。
楚湘君则走入了黑松林。
庄园内外的人声被树林隔离着,显得有些微弱了。路上遇见几个巡夜的人,他们都是潘星的手下,知道楚湘君兄弟很得潘老爷子器重,对着他点了点头,也没有问什么就走开了。
一进入松林,楚湘君的脚步轻得像一只狸猫,顺着林中的青砖小道一点点地挪动,目光上下左右乱闪,寻找着任何可疑的线索。
青砖小道两旁,则是一座又一座的墓冢,墓表高耸,无言地面对着岁月的摧磨,多少红颜成尘,化为绿苔丛生于额头,除了冷眼旁观,却又奈何?
丘顶建有一座献殿,在献殿旁边新添了两堆坟墓,此刻竟然有一条白色的影子正跪在墓前,垂头默思。
楚湘君急忙隐入一株松树之后,探出一只眼睛仔细察看。
这里是冉家的祖坟,能够来拜祭的只能是与冉家有关的人,但自从冉独逸全家上下被关押幽闭之后,还有谁会来呢?
楚湘君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很有可能是那早就消失无踪的王昱或者冉雪婷!
他冷笑一声,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王昱和冉雪婷的功夫他清楚得很,根本不值一提。王昱虽然诡计多端,言行多诈,但只要是面对着面,楚湘君绝对有信心把他擒住。
那条白影依旧一动不动,似乎哀伤过度,完全忘记了身外的世界。
楚湘君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背后,丝毫不再犹豫,一掌劈下,管他是谁,先打昏再说。在这浓黑如墨的松林里,不能容他细看。
手掌一接触到白影,他就感觉一空,白影轻飘飘地倒地,原来竟是件被树丫支起来的衣衫!
楚湘君目光一闪,不管身后有无人来偷袭,反身就是一掌一脚,却又打空了。
咚地一声,从树上飞下来一根木棍,正敲在他后脑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