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县南寨村，这是一个跟京城有两个小时车程的地方，是林小新的故乡，但他不怎么喜欢这里，因为从小在这里他就接受了很多异样的眼光，所以能不回到这里就不回来。自从他读高中开始住校以后，一年在南寨村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想当年这里还有几个认识的同学，如今怕是都不认识了吧！

如果不是经历这几年的风雨，他几乎没有任何勇气回到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他的妈妈，在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他记得，那一年是1991年，春节还未到，妈妈就在病床上咽了气。苍老的父亲靠在窗口沉默地抽烟，没有一滴泪，只有自己，嚎啕大哭，冰冷的泪珠坠落到手背上，他冷得颤抖。记得当年叔叔林铁成过来抱紧了自己，然后把自己抱到了他的家里，还叫堂妹陪自己一起玩。

那一年，大哥林自强也就出门了，从此没有回来，除了父亲病危的时候，他才回来。当年他出去的时候二十几岁，父亲去世的时候，大哥都四十好几了。

林小新还记得自己的家，二层小楼，伫立在山脚下，旁边是叔叔林铁成的家，不过父亲故去的时候，大哥林自强把房子交代给叔叔管，大概是租给外来民工居住，多少也给叔叔一点零花钱。

他还有个堂妹，远嫁到了西班牙，不知道她有没有回来过。

周靓则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至于叫她一个人住到崔子杰家里去吧？只是她这样跟着自己，很容易被人误会，怕是自己不管见谁，都要解释澄清一番。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细细的白雪开始飘落，他不由擦了擦手，竖起了衣领，好冷，公交车发出亲切的轰鸣声，慢慢地往远方开去。

刚下车不久，他将背包挎在肩上，感觉像个放假回家的大学生。周靓则是不停哈着气，她的鼻子都红了，一条白围巾紧紧地掩住了她的嘴。她缩着脖子跟在他身侧，问道：“还要多久啊？”

“三分钟就到了。”他颤抖着说。

“哇！好耶！”她蹦了一下，好像这样会暖和一点。

南山寨新华路三弄十一号，叔叔林铁成的家，不过跟几年前有了很大变化，这里变成了三层小洋楼了，只是自己的老房子，缩在隔壁，显得特别萧瑟。

嘭嘭嘭，他开始拍门：“叔！叔！”

门很快就开了，一张红扑扑的脸窜到他跟前，大声唤道：“哥，你回来了呀！”

“阿娟！”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嘻嘻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赶紧跑了进来，叔叔林铁成站在客厅里朝他咧着嘴笑，真是没想到，堂妹居然也在家里，客厅里很暖和，跟门外相比，这里简直是春天。

正月都快过完了，今天居然还下起小雪，冷得那么可怕。

“哥，今天你怎么回来了啊！真是稀客稀客啊！对了，还没问，这位美女是？”林娟娟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说话摇头晃脑，肢体动作非常丰富。

周靓则是抢先说：“我叫周靓，是你哥的好朋友，如今我无家可归到处流浪，最近硬是跟你哥蹭吃蹭喝，嘿嘿……”

林娟娟眨了眨眼，她似乎看得出周靓与林小新之间的猫腻，不过她没有说穿：“这样啊，哈哈，我也是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呢，还好我爹收留我，我就给爹做饭混的地儿住，爹你说是不是啊？”

老汉林铁成则是憨憨地笑，看得出来，今天侄子林小新的回来让他非常开心。他忙递过一根红双喜香烟，林小新则推道：“叔，我这里有好烟！”边说他边伸手往怀里掏，准备拿他的中华香烟。

林铁成眼睛一瞪：“咋了？看不起咱的孬烟啊？”

林小新忙笑道：“不是啊叔，是我该孝敬您的！”

“嘿，嘿，别客气了，接着吧。”听着叔叔沧桑的声音，林小新感觉到心里充满了温暖。不知为何，他从小就很喜欢叔叔，叔曾是个老光棍，四十来岁才结的婚，据说是人太老实了。叔叔在自己小的时候老是抱自己，用胡子扎自己的脸，这一点他印象非常深刻。

每个人都会老的，他的感慨慢慢涌上心头。叔老了，六十多岁的人，半弓着身子，脸上的沟壑纵横交错，每一道都像是岁月的年轮。这些年来，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那些难以言说的孤独，自己真是不该啊，几年来对他不闻不问，只沉溺在自己的苦痛之中。

他深深吸了一口，问道：“阿娟啊，你怎么回来了，西班牙不是挺好的嘛。”

林娟娟笑道：“经济危机啊，生意不好做啊，还是回来安稳一些。你知不知道，你老妹我现在是人民教师了！”

“不会吧？”生意人变教师，真还是转换好大。

“你一定不相信吧，哈哈！我告诉你哦，前些年我在西班牙做生意，也有了点积蓄，但太累了，连孩子都没时间生，我老公也说自己累了，想回国做点小生意，轻松地过日子，哥，你说这人一辈子折腾自己那么累干嘛？钱，我们省吃俭用，加上平时的工资，应付一下错错有余了。”

“切！”林小新故意道，“我一听你话就知道，什么省吃俭用，怕是你自己赚得很多成富婆了吧！怕什么，我不会问你借钱的！”

周靓嬉笑了一声，她正靠着沙发，抱着一条被子看电视。

林娟娟忙辩解道：“哥，你又笑我，小时候你老笑我笨，现在笑我刁了……”

“哪有！”

“就有！”林娟娟还作势要过来拧他，他赶忙逃到叔叔的身后，林铁成又开始憨憨地笑。此时他的心里，一定如春天般温暖吧！

“哥，我跟你说哦，我前年考那个教师资格证，硬是让我给考上了，后来啊，我就去了咱们初中那所学校教书了！知不知道，你以前班主任黄老师还跟我提起你呢！”

“说我什么？”

“还有什么，肯定说你上课睡觉流口水的事情了！”

“去去去，没句好话！”

“哥，我现在住家里，早上去上班，晚上回来陪老爸，你说我好不好？”

“那你老公呢？”

“老公啊，这几天出差了，平时也住这里的啊。”

“他是做什么的？”

“车行经理。”

“哇，暴发户啊！”他故意装出副夸张的表情来。

“去去去，就一个卖车的而已，哪来什么暴发户呢！混口饭吃而已啊。”

周靓插了一句：“小新，你也是卖车的嘛！”

“真的啊？”林娟娟好奇地问。

“是啊，他专门卖手扶拖拉机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