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跟踪大浩。这天下班时间快到时,大浩走出办公大楼,在大楼前面的停车场取了他的车。我立即挡了一辆出租车,跟在他车后面。他把车开到深南大道上,开得飞快。我不停地提醒出租车司机跟紧点。
大浩的车开到东门的一座大厦前停了下来,他下车,钻进大厦里。我下了出租车,守在大厦前面。这座大厦前面汇集了许多小商小贩,有卖游盗版光碟的,有卖假名牌的,还有卖烤羊肉串的,当然少不了乞丐。
一个年轻女子跪在地上行乞,她艰难地挺着大肚子,她一双大而圆的眼睛红红的,流露出一种哀怨、绝望以及听天由命的神色,使人看了为之心头震动。她的前面摊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片,上面用蓝色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字,大意是:她是来自四川的一个打工妹,谈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在她怀孕后,失踪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乞讨一点钱去堕胎。
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递给她。这个城市每天都在上演女人们的故事,报纸里经常有报道:一个女人因为被男友抛弃,一时想不开跳楼自杀了;一个女工被机器压断了双臂,厂方不但不赔偿,还借故炒她鱿鱼;一个女人逼迫情人离婚娶她,情人不愿意,结果把她溺死在浴缸;一个女人为了堕胎正在行乞;一个女人正在捉奸……女人,女人,全是女人,女人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长年占据深圳大大小小报纸的版面。她们起早摸黑、朝九晚五、朝三暮四、陈仓暗渡、悲欢离合、性*爱分离、忍辱负重,她们一脸的无处归程的飘零气息。她们荒漠孤寂、忧心忡忡,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前景。可怜的深圳女人。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人跑到深圳来受苦、受累、受伤、受痛、受孕、受骗、受热、受冷、受饿、受死?
这时,一个断了手臂的男人忽然冲过来,“扑嗵”一声跪在我面前,不停地向我磕头,急迫地说:“好心人,施舍一点,施舍一点。”
我打开钱包,抽出五元钱,扔进他的钢碗里。
他看看那五元钱,抬起头一脸严肃瞪着我说:“这不公平!”
我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公平?”
他义愤地说:“当然不公平了,你给那个女人一百元,给我却只有五元,你说这公平不公平?”
我说:“她怀孕你没怀孕啊。”
他说:“可我们都是乞丐啊。”
我第一次遇到如此理直气壮的乞丐,我讨厌他那幅理直气壮的嘴脸。我说:“我一分钱都不给你。”我弯下腰,把刚扔进他钢碗里的5元钱拿了起来。他一把抱住我的脚,往地上一坐,大声叫道:“救命啊!有人抢劫!”我说:“你放开,不要乱叫!否则我要打人了。”他说:“你打呀!救命啊!这女人不但抢我的钱,还要打我,强盗土匪!”许多人围了上来。我咬牙切齿地骂道:“无赖!”那乞丐小声道:“对,我就是无赖,你给我一百元钱,我就放你走。”我说:“你想得美,我现在就报警。”他继续大叫道:“打劫啊!打劫啊!”
这时,我一抬头,看到大浩站在人群里,看着我,他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他走到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说:“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而冷酷,让我茫然和绝望。
“我……我……我来这里购物。”我咬了咬干裂的下嘴唇,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看你在跟踪我吧?!”他目光凶残。
我只觉得浑身虚脱,仿佛变成了一个废人。
“你***真恶心。如果以后再敢跟踪我,我不会饶你。”他声音十分吓人,让我不寒而栗。他说完这话,转身上车,走了。
我像气球一样飘了出去。
那乞丐见情况不妙,松开了我的脚。
我在大街上茫然地走着,起风了,风猛烈地刮着,像幽灵一样包圈着我,我觉得自己随时会被风卷起来,刮得飞离地面,就像无家可归的纸鸢那样。过了一会,下雨了,小雨点像冰冷的子弹击在我的身上。
我无法再在这狂风暴雨中行走,于是跑到一座天桥的桥墩下躲了起来。我的双脚结结实实地泡在雨水里,寒气从脚心钻上来,在毛孔中渗透出奇痒。我低下身子在脚上抓了两下,那地方立即涌上成片的红斑,看上让人揪心。我紧抱着双臂蹲了下来,冰凉的雨水不断地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天桥上的广告牌在狂风中啪啪乱响,有一些不牢靠的广告牌已经被台风刮落下来了,像脱离海水的鱼在风中挣扎。
我紧抱双臂蹲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的样子,就像没有任何生命的感觉。
婚姻是什么?我如此努力挽救婚姻值得吗?
我找不到答案。
我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直到咬出血来。那血跟雨水一样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