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斗乡科技站站长黄乐山，一个近五十岁的男人，一头花白的头发下，不算挺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老式眼镜。

他是上山下乡时最早的一批走入农村的科研知识分子，二十七年前，他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是同批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最重扎根在白斗的几个老知青之一，至此，是仅剩的一位，为了曾经的豪言，也为了发生在小山村的某个新鲜又普通的爱情故事。

他可能是整个白斗乡大小机关中最为沉默的一个，不会溜须拍马，不会抢眼表现，能稳坐二十年科技站站长的位子，除了他的知识和资历，更多的是因为这个位子实在毫无油水可言，毫无竞争力可言。

然而今天，他有些惶然的被党政办副主任贺梁友请到了这家小饭馆，凉碟野菜，一份红烧肉，外加一坛家酿老酒，虽不丰盛，但也让黄乐山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乐山兄，几十年如一日，服务群众，任劳任怨，我老贺实在佩服。”贺梁友端起酒杯敬了一个酒，这话说出来，是带有一些诚意的，眼前这位老科技员有着一种近乎于执著的沉默，二十七年，除了新婚分房时向组织提过要求，其他未曾以私人的名义要求过什么。

而且这个黄乐山出了名的倔脾气，为了一些问题跟主管副乡长闹过很多次矛盾，特别是许安才，为了这个不听话的手下，曾经当众骂过娘。

“呵呵，贺主任太客气了，只是尽本分。呃，不知道贺主任找我有什么事，要交代。”黄乐山不善言辞，也坐不惯这馆子里的马扎，食物更不入老伴儿的手艺合口，吃了二十多年，习惯了。

贺梁友喝完杯子里最后一点就，然后又给两个杯子满上，笑道：“嫂子在家等着急了吧，那我就直说了，县里有个腾飞教育公司，最近搞了一个职业培训的项目，其中有一项就是针对农业知识方面的，想跟科技站搞个合作，组织老百姓上课，教授一些农业知识以及其他方面的技能，你看这事情可行吗？”

“农业知识培训？恩，是个好事，现在种地也得用知识，单靠我们这些技术员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如果没有猫腻，我举双手赞成，只是这个公司能力怎么样？”一谈到专业的问题，黄乐山就恢复了他谨慎的态度，虽然事情听起来很好，但还是产生了一些顾虑。

“这两天我安排他们的人跟你见一见，你考察一下，要是不过关你大可以拒绝。”

“问个不该问的问题，这间公司跟你有关系吧？”

贺梁友陡然一惊，随即苦笑道：“你个黄乐山，原来你也不是个木头，也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我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不过关，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农业问题马虎不得。”

.....．

今天李凡屠很早的就出了门，前天在跟云清宁交流农民书屋的问题时，李凡屠开玩笑地说，给白斗乡的十六所学校每所学校建一个图书室。

没想到第二天云清宁就找上门了，腾飞公司增投五十万建立十六个图书馆，并且购买一些基本的工具书。要求是图书室的名字必须用腾飞，而且增添一些广告，腾飞的业务包括培训和资料出版。

李凡屠欣然答应，虽然这需要上乡长办公会，甚至党委会讨论决定，但李凡屠有信心，有人来送钱，大家都应该欢迎的。

大院门口有几个老百姓在徘徊，李凡屠也没在意，乡政府与县政府市政府门口的那种肃穆不同，每天都会有一些人过来办事，找人，院里那可老槐树下就常有马车或牛车拴在那里。倒是对一个穿着素服的女子多看了几眼，一张苍白的脸上，略带着一些病态美，就如林妹妹那般，惹人怜惜。

“李乡长，门口那些人你看到了吗？”

刚到办公室，贺梁友便走了进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贺主任就喜欢像个跟屁虫那样跟在李凡屠的后面了，贺梁友的心思，李凡屠是知道的，也不说明，但也是放在心上了。

“怎么了？”李凡屠从包里掏出了一份文件。这才刚上班，有什么值得贺主任大惊小怪的。

“您还不知道啊，半个月前不是上岸村的那位老主任出车祸了嘛，他的家人和一些村民对警方和法院的判决不服，这不来找个说法吗。”贺梁友说道。

听了这话，李凡屠的眉头一皱，略带责备的说：“这是许安才副乡长的事情吧，你有什么消息去跟许副乡长说去。”话虽这么说，但是这件事情李凡屠是知道的，上岸村与下岸村就隔着一条浅水河，下岸村是李凡屠的责任村，一次去调研的时候听人说过，这人平时在村内的辈分高，威望也很强，跟老书记一样都是老村长了。

孙葆田是一个大好人，全村的人几乎都受过他的帮助，“瞧您说的，我会去搭理许安才那个火药桶，就是仗着自己有个过期的姐夫而已，要不然早就被人收拾了。就这一次还想着吓唬人家了事，没想到都闹到大门口了，看他怎么收场。”这也算是表忠心了吧，虽然背着别人说坏话不合适，但也最能表明忠心了。

李凡屠笑骂道：“跟你说多少次了，别在我面前耍小心思，下次再犯，看我怎么收拾你。去，把这几分材料复印一下，我过会儿有用。”

贺梁友尴尬的笑了笑，连叫不敢，拿起资料准备离开。

这时李凡屠突然又叫住了他，“等等，跟我说说详细情况，恩，要实事求是，直接说案子的经过，为什么孙葆田的家人会闹到这里来？”

贺梁友贼兮兮的一副明白的样子，将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李凡屠懒得再解释，倒是听出了七七八八。

原来事情跟上岸村的那所小学有关，上岸村村小学就在39号省道的路边，门口正好对着大马路。39号省道是贯穿白斗乡的唯一一条省级公路，平时车来车往的非常繁忙，学生上学放学非常不便。而且学校其他三面，一面靠山，两面环水，学生们上下学要绕很长的一段路才行。

当时还在兼任小学校长的孙葆田担心路上危险，每天的早上都会早早的等在校门口，组织孩子过马路，晚上则会再将孩子们送过马路，十几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即使孙葆田后来退休，也没间断过，生病了则会让家人过去。曾经有人提议安排学校的老师轮值做这件事，但被孙葆田拒绝了。他说，老师们上了一天的课都累了，早点回家去休息，他一个老头子没事可做，就不用麻烦其他人了。

半个月前，孙葆田像往常那样接送孩子，期间有几个孩子追逐打闹，不小心跑到了路中央，孙葆田连忙跑过去阻拦他们，孩子过去了，但是孙葆田却被后面过来的一辆车撞到了，等拉到医院时已经没气了。

闻讯赶到现场的警察到那里时，肇事司机已经被愤怒的村民打了个半死，警察连忙劝阻，要将肇事司机送到医院，急红了眼的村民难能愿意，还跟警察形成了对峙直到白玉娥赶到那里劝说，才没有形成更严重的事件。

一周后，事故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司机是在正常速度下，正常行驶，而孙葆田却属于逆行，违反了交通规则。而且被打伤的司机的家人向法院提起了诉讼。最后法院的判决是，肇事司机无罪释放，赔偿孙葆田丧葬费五千元，然而岸前村打人的村民却要赔偿两万元治疗费，人也因恶意伤人被拘进了派出所。

这样的结岸前村的人难能接受，纷纷到县法院去找说法，后来许安才去村里调节，与村民发生冲突，当众打了一位妇女的耳光，致使矛盾进一步爆发，岸前村的人开始到乡政府要说法，他们要求严惩凶手，释放被关押的人，为孙主任开追悼会，还要许安才向被打者道歉。

“这就是事情的大体经过，现在死者家属和部分村民已经聚集在门口了，许安才吓得躲在办公室不该出来了。”贺梁友幸灾乐祸的说道。

这时李凡屠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李凡屠拿起电话，对电话讲了几句好的，好的。

放下电话，李凡屠苦笑道：“你个扫把星，就是给我惹麻烦。刚才书记打电话过来，让我过去商量对策，还要我协助许副乡长处理这件事情。”

贺梁友听后，登时呆在那里，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凡屠摆了摆手，“先去把事情做完，有必要跟我去一趟上岸村。”

等李凡屠走到书记办公室的时候，却见办公室里还有四五个人，其中一个便是李凡屠在门口见到的那位素装女子，还有两个岸前村的村委委员，以及一位老师模样的中年女子。而坐在一边的则是垂头丧气的许安才，显然刚才一定被赵来明训斥了，脸色有些难看。

“李副乡长来了，我觉得事情跟学校有关，就叫你过来参加下意见，事情的经过让许副乡长跟你说说。”赵来明叹了一口气，严肃说道。

许安才大体的讲述了一些事情的经过，除了在村里打人的那一段没有讲之外，其他跟贺梁友说的差不多，并没有什么隐瞒或者曲改。

随着讲述，坐在一边的年轻女子已是泣不成声，待许安才讲完，她扑通一声跪倒了办公室地面上，泣声道：“各位领导，你们可要为我父亲做主啊，他...他是个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