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以死明志
作者:天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88

在五百如狼似虎的金兵簇拥下,宗望一脚踹开了天勤政殿的大门,大门沉重得出乎宗望的意外,鹿皮靴子里的脚有些生疼,他强忍着不适,将手一挥。金兵们不耐烦的解开捆成一团的宋臣,满朝的文武在惊慌中偷偷的舒缓着勒了一夜酸痛的四肢。

金兵们捆人的手法拙劣,而且美感极差,也不讲究规律,将大臣们不分职权、不分头脚的捆成一堆,张邦昌的头对着某位武官的屁股,貌似那位武官不讲究卫生,闻了一夜还能活下来,就连张邦昌本人都觉得是个奇迹。

宗望把玩着虎头金刀,在满朝宋臣惊骇下,一屁股坐在了赵家九个皇帝曾经坐过的龙椅上,他扭了扭腰,仿佛不是十分舒服,一脸不过如此的神色,甚至将一只腿翘起来晃了数下,似乎还觉得不爽快,便干脆直接踏在了龙椅上。

一位精通汉语的金人拿着一张羊皮纸,站在殿前大声宣读,大致意思是“大宋皇帝屡次不守信义,破坏盟约,大金国狼主吴乞买奉天道,派翰离不前来征讨,决定上应天道,废立宋帝,另择有德新君”之类,要求“满朝文武推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代天而治理汉人”,满朝文武在惊骇中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出声。

宗望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群臣,最后在一个角落中,他发现了目标,别的大臣都是跪着的,这位是瘫倒着,还不停的颤抖,一脸的惊恐、慌乱,更有一种让人恶心的猥琐,好像还尿了裤子。宗望一眼就相中了他,大手一挥,“就他了!”群臣顺着宗望的手势看去顿时暗舒一口气,原来是丞相张邦昌。

张邦昌顿时吓得几乎背过气去,他怎会不明白,这皇帝不过是金人的傀儡,金人一走还不得被天下人给分尸了。这一吓,也将其吓“醒”了,连忙磕头表示“臣何德何能,不能堪此大任……”

宗望大怒,拔出虎头金刀,用流利的汉语怒道:“若是你不肯就得死,不光你要死,这里的汉人全要死,还要屠城。”

于是,一些悲天悯人的大臣们反过来哀求张邦昌,一定要当这个皇帝,不然就是上愧天,下愧地,中间对不起黎民百姓,对不起满朝文武,张大人一脸的贵像,就是个皇帝命……

金兵将两腿发软不能走路的赵桓给架来了,往大殿上一丢,吓破了胆的赵桓顿时瘫倒在地。已经将几乎京都内所有财宝全都打包好了的宗望,没耐心和他磨蹭,把玉玺往他面前一丢,要其跟张邦昌进行简单的禅让仪式。

手捧着玉玺的赵桓不住啼哭,宋宫中的执事太监从赵桓的手中接过降表,面对香案,一字一字地念了起来:“臣桓言:背恩致讨,远烦汗马之劳;请命求哀,敢废牵羊之礼。仰祈蠲贷,俯切凌竟。臣恒诚惶诚惧,顿首顿首……”

太监还未读完,赵桓便晕了过去,耐心有限的宗望手一挥,金兵上来就剥赵桓的龙袍,满朝文武不敢吭声,吏部侍郎李若水突然上前推开金兵,大声抗议,金兵欲拔刀杀李若水,后者怡然不惧,怒叱宗望背信弃义,侮辱圣上。

宗望叹其忠义,欲招为己用,“今日顺从,明日富贵矣!”

李若水顿时大骂不休。宗望大怒,令割下李若水舌头。李若水舌头已失,不能再骂,怒目而视,又用手相指着比划,宗望下令将李若水眼珠挖出,斩断双手,李气绝而亡。

李若水当场身死,宗望叹道:“想辽亡时,为国舍义者数十人。而今大宋只有李侍郎一人。”

张邦昌“登基”后,金人将满城的黄金珠宝掠去一空,又将赵佶、赵桓以及整个的皇宫的妃子、公主、宫女和赵佶的所有子孙绑在马上,渡黄河往燕京而去。

开封城破,赵佶、赵桓被俘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国家。人们痛哭流涕,相互告走,整个国家陷入了一片悲怆和无限巨大的恐慌中。人们痛哭着涌上街道寻找州官,希望官员能站出来大声痛斥“这是谣言,再敢妖言惑众者斩!”。平常事物冗杂的县衙、府衙冷冷清清,那些官老爷们不是跑了,便是一脸惊恐痛哭流涕,未必比草民强多少,国家机器几乎瘫痪。

起先人们因悲怆而食不下咽,几乎所有的城市、村庄内,再也不见了平时的炊烟袅袅,唯有震天的哀嚎,无声的哽咽。深夜,一片漆黑中,突然响起的一声哭声,往往会引起周围居民们放声大哭,继而影响整个城镇、村庄。整个天地都是一个巨大的灵堂,向世人宣告着北宋王朝的一去不返。

人们所仰仗的天没有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都没有了,这天下还是天下吗?明日的太阳还会升起吗?人们无心劳作,终日惶惶不安,一些中产阶级开始变卖家产,往相对平安的长江南岸开始迁徙。更有一些不安之辈,看见了机遇,他们乘势将壮丁组织起来,以“杀光金人,迎回二圣”为名,迅速壮大,占据城池,割地为王。

刑州城内的街道上挤满了痛哭的百姓,善忘的人们似乎根本不知,那不断赋重的税项和无数荒唐的政令正是出于赵佶之手,就在不久前还有数十万人为推翻宋王朝牺牲了生命。他们在痛哭着“圣上啊,吾皇啊……”,几经晕死,醒来后依然悲怆,或许他们悲怆的是今后渺茫的日子。

整个天下如此,张所的府内也不例外,后院里女声哭声一片。衙门里,那些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衙役、武夫们,若是伤心起来一点也不比哭灵的老妇逊色,有人甚至还能将哭音变换着节奏,让沙哑的哭音变得委婉也更为省力。

正堂内,张所、岳飞不分尊卑,二十多人倚墙而坐,一天内谁也没有说话,唯有无声的抽泣。这一天,几乎在流泪中度过,情感的极度悲怆能够让人短暂的忘记了身体的需求。就连自以为冷漠的李凌成都受到感染,泪流不止,他给自己找借口“人是群居动物,会相互感染的,看见别人笑,会开心;别人哭,会难过;别人打呵欠,会感觉疲劳……仅此而已,但偏偏无法自制。”

如果天地之间要找出一个最薄情的人话,那一定非刘?莫属,至少李凌成至今都未见他流过一滴泪水,他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张大了嘴巴看着天,以这个姿势保持了半天。到了天渐黑的时候,他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或许因为肚子饿了?

“我们要堵截金军。”刘?的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听见了,惊骇的张大了嘴巴看着他,数十万大宋正规军都无法阻挡金人的铁骑,就凭刑州这两千武器都不全,才训练了几个月的杂牌军,这不是去送死吗?

“我们要堵截金军!”他又说了一遍,目光坚定,斩钉截铁,“曾广伟刚传来消息,完颜宗望已经渡过了黄河,正押解着二圣以及满朝文武往燕京而去,完颜宗翰带着六万大军正赶来会合,以两军的行军速度,将会在刑州以东百里的相州境内会合,这是我们的机会。”

所有人一惊,似乎忘记了悲伤。以两千农民堵截踏平辽、宋的十二万金军铁骑?仿佛看出了众人的不解,刘?背过身,走到了“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他长叹一口气,缓缓道:“国人可以不满政权,但不能不热爱祖国;国人可以痛恨当权者,但不能因此而放弃同胞。黄河岸,虏以羊击鼓,我大宋十四万‘精锐’之师不战而溃,虏不费一兵攻陷东京,耻笑我‘大宋无人’。掳二圣、劫龙子北上,此乃中华民族奇耻大辱!现如今,黄河北岸尽入虏手,倘由虏悠然而归,则我泱泱中华再无雪耻之日。我等若不能以死报效国家,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在灵堂之上安享香火?”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熟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虏每战必胜,气焰嚣张之厮,揣而锐之,岂可久保?虏世代与虎狼为居,茹毛饮血,尚未开化,人口不过百万。而我大宋有万万子民,即使以百敌一尚且能胜,如我大宋子民每人存拼死之心,虏有何惧?若我炎黄子孙万人之中,有一张孝纯、王禀,又岂会屡经创伤?既生不如死,何不一死明志?若以我等之死,惊蛰中华,死得其所矣。”

刘?语态平淡,但他的话犹如千斤巨锤重重的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所有人站起了身,抹去了眼角的泪,挺直了腰板,心里只有四个字,“以死明志”。

不管怎样,也要让嘲笑“大宋无人”的匈奴知晓,“中华也有血性男儿。”

刘?平静的眼神坚定而悲怆,更带着浓浓的疲惫,李凌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他的脸上再不见了嬉笑怒骂,自命风流,玩世不恭,唯有解不开的悲怆。他不满朝政,消极对待战争,不忍面对失败的战争,他甚至以奔丧为名逃避……他不是个完人,却是个男人。

李凌成沉默了:中华民族从来不缺血性男儿,为何屡遭夷狄(外族)羞辱,中华民族真的不可征服吗?除当朝“文臣爱钱,武将惜死”外,恐怕和两种主流学说中的“避世、无为”,“明哲保身”不无关系吧。顽固保守是国人的天性,每一种学说都受时代局限,又怎能千年不变的沿袭,取其精华奉为“国学”并无不妥,不注标明的“糟粕”也纳入,作为学前教育恐怕还得商榷。

直到很久以后,李凌成还在想,是什么让自己也跟着刘?甘心去送死,除了气氛感染,或许是因为他那句“国人可以不满政权,但不能不热爱祖国;国人可以痛恨当权者,但不能因此而放弃同胞”吧。“不管是现代人还是古代人,首先都是炎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