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成与岳飞解开套车的马,策马扬鞭而去,时间在此刻是如此紧迫,这不但关系众人的前程,更关系到他们家人的性命。一旦朝廷的大军一到,李凌成所有的设想将变得毫无意义,往韩府去,只会是自投罗网;若是贼人攻下了汤阴县,那时候玉石俱焚,难保家人不被贼人所害;若是贼人围攻韩府,二人如何能进去?急!
三位伯父的话还留在两人耳边,一直盘桓不去,“这孩子说的不错,与其整日里担惊受怕,还不如就让我们这几把老骨头留在这里吧。之前的事,我们并没有怪你,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让贵儿他们跟你,就说明我们对你的肯定……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抱负,只要上对得起天地,下不让祖宗蒙羞,你就放心的去做吧!”
岳飞本想自己留下破贼,让王贵他们带着家人逃亡,却被三位伯父拒绝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我王、张、汤三家都是独子,儿子没有出息,整日里不能见天日,那就等于绝了香火,我们三个老家伙独存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让我们留下来,也能作为你们尽快破贼的动力,让百姓也少受些苦难……”
本来张显三人说什么也不肯留下,但岳飞思虑着,一来家人需要保护,二来此去祸福难测,说不定就是自投罗网,如果不是李凌成再次说服了他,他原想单枪匹马去和韩肖胄谈。
岳飞:此去祸福难料,若能谈妥,就是拼却了性命,也要击退贼寇,还兄弟清白。为国、为家、为民,我岳飞死又何妨,一腔热血尽洒于此,我心甘之。
李凌成:早听说岳飞自小遇洪水,和生母在荷花缸中漂流至麒麟村,多亏了王贵的父亲收容,才得以苟活了性命。没想到这三个老家伙也都很不简单,难怪能培养出这四位少年英雄来。此去祸福难料,我定要舌上生花,说动韩肖胄,为了自己不再继续过这种龌龊的日子,为了将来的翻云覆雨,这险值得去冒。
两人一路马不停蹄,风火而去。面临如此大事,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下,一天一夜的劳顿微不可觉。
一路上,不少富户偕老护幼的结队逃亡。一旦祸乱,有资产的总比光脚的怕死的多。光天化日之下,一些泼皮、光棍们结队乘机作乱,抢劫钱财甚至在路边奸?淫妇女,随处可见,有仇的伺机报仇,有怨的背后捅刀,没有了约束,一切全乱了,人变的比狗还低贱。
是不堪凌辱还是被奸?淫致死的妇女,赤?裸的尸体被丢在了远处荒草丛里,依稀可见;不堪劳顿,或是体虚有病的老人、幼子的尸体被扔在了路边,无人去管;无家可归的野狗,成群结队,瞪着血红的眼睛,撕咬着尸体上的残留着布条,舔食紫黑的血肉。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浓浓的腐臭,这才是第三天,触目惊心!
所有的不平,已非个人的能力所能去管,在制止了岳飞数次“冲动”后,两人闭上了眼睛,闭上了心扉,往韩府而去,是如此急迫。泪,从两人的脸上滑过,起义?义从何来?
韩大人的餐桌上,依旧有十多样精致的小菜。但韩大人却没有丝毫的胃口,轻轻推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长叹一口气,山珍海味形同嚼蜡,大抵是如此了。抬头一见,那些个州官、县官,参军们也一个个端着碗长吁短叹,唯有一个不协调的声音极度刺耳,原来是州钤辖杨勇大人正端着大海碗,将粥喝得山响。
一股怒气从韩大人的心头升起,“杨大人如此好胃口,想必是已经有了退敌良策,何不说出来,大伙参详参详。”
杨勇放下了碗,嘴角一抽搐,极度“诚恳”的看着知府大人:“韩大人,您莫不是又取笑末将了,这张超可是昔日贼匪方腊手下的头号战将,人称‘神威将军’,统领贼兵十万的大将,末将不过只是小小州钤辖而已,所部不过七八百人,留在大人身边还能保护大人,若强使末将与张超对敌,末将性命是小,恐有损士气。”
“哈!”韩肖胄气极而笑:这是那门子悖论,贪生怕死还理直气壮了,这家伙吃得下,睡的香,呼噜打的震天响,将前程全然不顾,铁了心是打算瘫下来玩了,人到了这种程度,你拿他还有什么办法?若不是自己使了一条好计,聚了这么多人,这家伙说不定早就尥蹶子逃了,若是把他给逼急了,带兵投贼也是有可能的,怎么看都生的一股贼像,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信了这厮。
尽管怒火中烧,却没有丝毫办法。虽然人到中年,若论谈琴煮酒,焚香弄情,舞一段剑舞,哼几曲歪调,作几首不着调的野诗,这是韩大人拿手好戏。若论调戏良家妇女,勾引未涉世的闺中小蜜,这也使得。若论整治清官,排除异己,结党营私,巩固家族势力,这还凑合。可,这骑马射箭,带领这些丘八们,亲身亲为的杀人放火,这是粗人干的事,吾辈一向不屑为之。
又恨自己,当初是怎么就瞎了眼,相信这个拍着胸脯说“三国赵云第一,老子便是第二”的**蛋的,而且这王八蛋,铁了心的认为自己不敢拿他怎么样……没错,他是对的,目下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万一贼人攻来,连一个能带得了兵的人都没有,能依赖的就唯有他了。
安阳到汴梁不过三百余里,快马半天便可来回,这妹夫已经去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连个信也没有,朝廷的大军何日才至?再晚数天,这可是要死人的。他那知道,他所寄望的妹夫现在正在“怡红院”喝着花酒,被一群姑娘围在中间,快活似神仙,早将他的便宜姐夫忘到瓜哇国去了。
原想等匪患平了再上这个折子,也好显示他的干事精炼,处变不惊,顺便向朝廷委婉的请赏,折子都已经躺在书房中了。可是,现在恐怕要赶紧上个请兵的折子,可这折子又如何写?
“启禀大人,庄门外两个青年男子求见,说是相州武举岳飞,他……”正在韩大夫想着如何写折子的时候,门外家丁来报。
“不见,不见,让他滚……等等,武举岳飞?如何这么耳熟?”韩肖胄喃喃道。
“大人,不知您可有印象,这岳飞本是相州武举第一名,后来因武科场枪挑了梁王,现在正被全国通缉中,不知……”相州通判王靖小声提醒道。
“哦,原来是他。只是,他来干嘛?难道是自首不成,他可曾说什么?”都怪这两天太紧张了,记忆力衰退。韩肖胄终于想起来了,这届的武举选拔是相州历代以来最精彩的一届,不仅是头名岳飞,其余三人也俱都十分了得,原想这四人能有一人在京都大比中,夺了前三甲中的一席,都无疑是相州的一大荣耀,实在是可惜啊,可惜……
“他说,特来献上破敌良策。”家丁在门外委屈道,将刚才被打断的话补上。
“蠢货,你如何不早说,快给我请上来,不,等等……”韩肖胄手指轻敲着餐桌,思虑着如何处置,这岳飞胆敢前来,真有破敌良策也未可知。只是他乃朝廷钦犯,如此光明正大相见,若破敌不成,被有心人参上一本势必麻烦,何况他是钦犯,理应逃亡,前来献策于他有何好处,必有相求。
“将他带向议事厅!”韩肖胄目中寒光一闪,豁然起身,瞬间恢复了知府大人的威仪。一干文武官紧跟其后,唯有杨勇脸色阴晴不定,武举乡试时,他可是主考,对于岳飞有很深的认知,但论武艺,说不定真与张超有得一拼,只是这与自己又有何好处?
李凌成与岳飞来到韩家庄外时,看见一夜之间原先韩家庄门外的空地上、田野里,现下搭了无数的凉棚,一望无际。不由得感叹起来,非要到这时候才能显现出官府的办事效率来。
那些募集而来的“敢死勇士”们,七个一群,十个一堆,正团坐在一起拉着家常,嘈杂的让人头疼。上百名家丁穿梭在凉棚中送茶水、面食,勇士们谈的正烈,头也不抬,安然享受着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老爷”的服侍,把那些家丁们气个半死,无奈上头有吩咐,这些勇士们此刻得罪不起。
不时有数队整列的官军穿梭在人群中,官兵们甲胄鲜明,刀剑、枪戟寒光闪闪,步伐整齐,一个个面色阴沉,虽然不言一语,更未有任何特别的动作,只是“正常”般例行巡视,每经过一处,必然使周围一片静谧,直到良久才又恢复谈天说地的声响,保持着一个十分微妙的“平衡”。
家丁的神色从去时的不屑到回来的沉重,让李凌成难料祸福,虽然心下早有准备,但看见议事厅门前那两排森然林立的士兵,锋锐的刀剑刃上映着午时的阳光,明晃晃的,让人不寒而栗。李凌成的脚步有些迟疑起来,汉高祖刘邦赶赴鸿门宴尚有酒肉、有安排,关云长单刀赴会尚有酒肉、有船、有接应,如今我这又算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