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浅灰镶白边纫银线的细布长袍，一条素白收脚的布裤，一双深灰色布鞋，走路似有千斤坠，极稳而健，双目饱含睿智，慈和与杀机随时变幻，此刻不怒含威从孟府土堡中门前呼后拥而进的正是播州宣慰司杨益远。

段苍山和黄铁制一左一右站立，毕恭毕敬地接着。

杨益远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子，但见她盘着髻，髻边坠着十几条长长的发辫，髻上戴着雕成茶花的银饰。身上穿着五彩绣的苗族衣裙，胸前戴着银质的项圈，脚踏黑靴。苍山知道这是杨益远寡居回家的妹妹，原本嫁的是南诏中最强大的蒙舍诏首领的弟弟，谁知夫婿早丧，又没有子女，她便回到娘家，这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本该再嫁，她却一直不肯，杨益远颇爱这个妹妹，尽量遂她心愿，就叫她给自己管家。说是管家，但因她干练，所以其实是杨益远的左右手，两位副使都要敬她三分。

一行人入了中堂，杨益远与妹子阿扣落了座，黄铁制也在下首坐了，苍山暂充半个主人，命人拿来长嘴圆肚大铜壶、精美雕花的铜茶碗，给几个人倒上奶茶。

“怎么不见孟裕财？”杨益远声音低沉，鹰一般犀利的目光盯着苍山。

苍山垂着手，微低着头，看起来是毕恭毕敬，声音却是不卑不亢：“孟老板意外受了点伤，现在后堂休息。”

黄铁制吃了一大惊，线报报给他，孟裕财不行了，确实没说死了，但他一激动，怎么就跟杨益远说他死了，一定是这个段苍山耍了手脚，做成一个孟裕财死了的假象，才会造成如此气氛，才能让他黄铁制上当，这下终于把杨益远请来了，却弄了这么一出，这回可被段苍山耍惨了。

黄铁制气得脸上黄一阵白一阵，盯着苍山只说不出话来，杨益远也很吃惊，瞟了一眼黄铁制，又看着苍山微皱了皱眉。只有苍山很从容，躬了躬身：“裕财兄身体不便，司主若担心他，是否还请移步去后堂看看？”

孟裕财躺在金绡帐里，面色红润，就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怎么回事？”杨益远皱着眉头，背着手站在床前。

“都是属下不好，那日有人闯堡，劫持了裕财兄，我一时情急，动用了弓箭手，谁知误伤了裕财兄，大概要稍过些时才能醒来，还请司主治罪。”苍山说得从容不迫，可没有什么请罪的意思。

杨益远吸了口气，盯着苍山看了片刻，这是他的爱将，甚至超出爱将的范围。杨益远一直非常信任苍山，若不是黄铁制的一再怂恿，他这次也不会亲自到赫章来，来了就是摆明了对苍山非常不信任，杨益远已经很不高兴，又遇到这么一出，但黄铁制也是他重要的财政大臣，他也不好一时二刻就发作。

“你跟我来！”杨益远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出去。

苍山跟着他来到内堂，接过仆人端来的茶盘，进来就栓上门。

苍山恭恭敬敬地给杨益远倒上奶茶，垂手站在一边。

杨益远手扶着额头，似乎头疼。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杨益远终于开了口：“说吧，孟裕财犯了什么事？”

“上次司主让我查的事我查清楚了，孟兄私自从剑南道进了五万石粮食，转卖给思州，此事黄副使也知道。”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给他动私刑！”杨益远一拍桌子。

“当时事态紧急，我若不马上制住他，拿不到帐本，怕他会销毁。”

“你还没拿到证据就敢下手！”杨益远气得指着苍山，手都有点发抖。

“属下知罪！”苍山扑通一声跪下，一句辩解的话也不说了。

“说话呀！知罪就完了？”

“在动手以前，属下已十拿九稳，再说那天也事有凑巧，若不凑准那个外人入侵的机会，做得干净不露痕迹，我怕黄副使会起疑，打草。。。惊蛇。”

“帐本呢？拿来我看！”

苍山果真从怀里掏出一个帐本，双手递给杨益远。

杨益远打开，上面一笔笔清清楚楚记载着五万石粮食从何处、何时、经由何地转运至思州，其中需要经过黄铁制的辖地，还有几笔是给黄铁制的银两。

杨益远慢慢地翻看着，脸色阴沉地要闪电，要打雷。翻完最后一页，杨益远合上帐本，看着苍山：“还有什么证据？”

“粮队的领队就是孟福，他于五月二日至五月三十日都不在堡内。将他抓来审审就知道了。”

“抓他的事先等等，你昨日放粮又是怎么回事？”

“再不放粮就要暴动了，属下还一直想问司主，现在播州各处都闹粮荒，那虎源仓的粮食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从外面进粮呢？思州都挺不住了。。。”

“行了！今天我累了，不想说这些。你过来。”杨益远看着苍山，眼神有些奇怪，好象有些恼怒，又好象有些担心。

苍山走到杨益远的身前，探询地看着他。

“嘴唇都没血色了，小命都快丢了吧，你怎么提都不提？”杨益远口气中有责备。

“我的小命算什么，出了大乱子我才担罪不起。”苍山低声道。

“好了，知道你段苍山是条汉子，出去弹压暴民连卫队都不带。你要真出了事，我怎么跟老太太交代？我出来前她还念叨你呢。”

“老太太可好？”苍山忙问道。

“还好。除了我和阿扣，她也就疼你了，这边完事了早点回去看看她。”

“是。”苍山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