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透，月亮清越，星光点点，在青山的夜色微风中，本是人间美景世外桃源。却有一个人不能享受这人间片刻的宁静和平和。

他在动荡中出生，血火中辗转，仇恨中长大，身上伤痕遍布，是从小各种体罚落下，名义上他却是个尊贵的少主，被赐死的章怀太子的幼子。

他天生高贵，天生傲气，内心却从无片刻安宁。他在备受压制的喘息中只愿与大山作伴，却又偏要被逼入世，做他天生便背负的大业，报他天生背负的仇恨。

他有得选择吗？能不选择吗？不能，因为他生为李元倾，死都要被压在李元倾的墓碑下，他的出身无可改变，他的人生已被预定。

他从他的家族传承下来的就是“成大业者必最狠毒，狠不下心绝不了情便是懦夫，任人宰割而被弃”。他三十三年的人生都充满了这些。他曾问过义父，为什么不选李元芳要选我？

因为李元芳看上去忠厚内敛无戾气，你天生叛逆有反骨。这是义父给两个三岁小孩的评价，为了三岁时的表现，他们各自付出自己的代价。

元倾坐在树下，抽出刀来，将右臂的袖子拉上去，露出强健的右臂。噬血的刀锋划在皮肉上，一道奇艳的红，血滴下来，滴在石头上，元倾没觉得疼。

当这一刀划在李元芳的脖子上时，李元倾下得下不去手？他还不需要去想这个问题，因为有个更近的问题摆在面前：如果这一刀要划在青羽的脖子上，他是否做得到？

做不到他就是懦夫，做到了他就从此无敌。能够杀掉最爱的人，这份绝情足以压倒天下众生。

第二刀划下去，新的血痕，这一道为兄长，天下王者只有一个，杀长立幼，有我无他。

第三刀为自己，最好杀的是自己，最难杀的也是自己。连自己都杀了，心无处放，魂无处安，便不再有痛，无痛的人才能无敌。

一个雪白的人影走过来，娇小玲珑的身材，新蓄的青丝，小巧的髻上插着两根白色的羽毛，在微风中轻抖。她真的来了。

“元倾？你怎么在这里？”青羽也看到他了。她正要回流云观，她累了，要回到孙姆妈的怀抱，向她撒撒娇，告诉她她没主见了，她认识的都是恃强的男人，靠着一身本事一个信念要将不同信念的人压下去，直至消灭他，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一百个对，对手一千个错。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他们不能体会对方的重负，对方的热血，对方的善良，而只靠杀戮来解决每件事？真的能解决吗？解决了对方就是解决了自己，这世间还剩什么？剩下新的杀戮和新的解决。

“元倾，你在等我？”青羽已有好久没见他，她常想起他，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虽然，与元芳哥哥在一起越久，她就越赞赏这个大哥哥，越在乎他的安危，她会跟他撒娇，但他只是她的哥哥，而元倾更象她的朋友，他们曾经一起痛快地笑，一起逃到深山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天然，真想就那样到永远。 没有人能比她更懂得他的孤独，他的重负，他的傲气，他深藏的热血，而她就是他心中最纯净的瑰宝，慈心烈血，又无着无形。

“元倾，哪来的血呀？”青羽看见他刀上的血，闻到血腥味，拉住他的胳膊，想查看一下。

元倾始终未发一言，他不愿说一句话，所有的都埋在心底，然后一刀割舍。

元倾退开一步，两步，三步。似乎有极深的痛在悸动，但他决心不管，三十三年重压最终的决断。

“拔剑！”只有两个字从薄唇中冷冷地迸出。

“你疯了？”青羽惊呆了。

“不做朋友，就做敌手。是你逼得我！”

青羽不能相信，这个世界有如此疯狂？

“我只是想对你好。。。”青羽的泪盈上眼眶，但没落。

“今天你赢了我，我认输。我赢了你，你也不要怨。”

“你真的要杀我？元倾，你醒醒！”这一刻难道真的会发生，青羽可以死，但不能这样死！

“拔剑！”只有两个字，再多说他会失去力气。

青羽摇头，元芳的幽兰剑不是拿来和元倾决斗的，她坚持这一点，到死都坚持。

元倾的身形动了，无声无息，却不快，他在给青羽时间拔剑，但青羽看着他的眼睛，没动，她的眼中是绝望？是希翼？希翼她用她的血换来他的醒悟？不管怎样，她没动，直到冰冷极薄的刀锋划到脖颈。

青羽本能地后仰，血飞出来，青羽没出声，倒退了两步，谁知天黑路滑，身后本就是山崖，青羽心已乱，青草滑鞋，碎石滚落。

“啊！”青羽惊叫了一声，身体无所依托，直向后坠去！

“青羽！”元倾突然叫道，伸手想去抓她，却只抓到一片衣衫。

锦帛撕裂的声音，青羽的身形已不在，如一片白色的轻羽，飘落下山崖。。。。。。

元倾没有思索，如苍鹰般随着飞下，贴着崖壁，随手用力扯下一根藤条，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极快速地往下飞。青羽是有功夫的人，却是连心乱带心慌，几下没避开，早在尖石上撞了几下，痛得昏了过去。元倾离青羽越来越近，甩出藤条，缠住了青羽的腰，挥刀想插入崖壁，却碰到坚石，刀折断飞了出去！正好有一根树条伸在面前，元倾抓住，又折断，继续往下坠，却是卸了些力，眼见有棵小树在不远处，元倾伸脚够住一点点，下坠的力道顿缓，又使他得以靠近崖壁，电光火石中一眼瞥到一处石缝，元倾使出十成的力便伸手插了进去，谁知那石缝中的泥土只是薄薄的一点，里面还是岩石，元倾使的力道太大，岩石被他的铁指击碎，但前面的指骨也全断了，断骨怎能经住两人的重量？元倾虽拼了命要抓住，但终究手只能无力地滑开。

元倾抓住藤条的手使尽所有力气，将青羽提起，一把拉入自己怀中，翻身让自己在下，还好已不是很高，只听耳边虎虎风响之后，跌在谷底，虽有腐叶青草垫底，元倾还是昏了过去。

孙保母无端打碎了一个水碗，这已是她今天打碎的第二只碗，这让她心绪烦乱。孙保母走出房来，见月光皎洁，天空晴朗，夜风吹来新鲜的泥土香气。孙保母决定出去走走，再呆在房中要闷出病来了。

她一路向山下走来，也不知为什么要下山，好象要去迎接谁一样。不意在半路遇到一个青年，英姿飒爽，不象这山野中的人物，佩的刀也不是猎刀。

那青年看了她几眼，眼看两人就要错开，青年终于忍不住回身拱了拱手，甚为谦和：“请问夫人，流云观可是在上面？”

“正是。”孙保母淡淡答了一句，脚步没停。

“观中住着一位孙夫人，不知您可认识？”青年声调有点着急。

孙保母将这后生打量了两眼：“你找她何事？”

“因我家公子吩咐我保护青羽小姐，谁知路上走散了，在下一路寻到这里来，想问问孙夫人，青羽小姐是否到了。”原来这青年是千牛卫之一的季和，元芳知他办事稳妥，特嘱咐他将青羽护送到孙保母处，谁知青羽顽皮，讨厌有人跟着，路上三下两下将他甩掉了，急得季和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问到这里来，看这妇人端庄优雅，不象乡妇，所以缠着她问。

“你家公子是谁？”

“这。。。是青羽小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