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米的沙滩在埃兰脚下似乎整整蔓延了一千年,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有手和脚,只知道不断地向前,向前。
“好了。”杀手‘砰’地一声放下木船,用手擦拭额头的汗珠,“你还有点用,小子。”他的话刚说完,埃兰两腿一软晕倒在地上。
等他再度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几个月前睡过的那张床上。
“感觉还好吗?”老祭司克莱文和蔼的笑脸驱散了他心头的伤痛。埃兰感到一丝丝平静,这是他自逃离那所妓(chuahua)院后获得的最安稳的感觉,“把这里当成家吧,”苍老而温和的声音继续说道,“放下过去的一切,迎接新的未来。”
“是这本书吗?”埃兰把它从枕头下面抽出来。黑色的封面上,金色的花纹像流水一样旋转。他一直把它放在身边,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惜,那只薇仙捡回来的小乌鸦在上船后不久就弄丢了。这件不愉快的事更加重了埃兰的懊恼情绪。“你告诉过我的,这本书里藏着很多秘密,藏着这个世界的未来,等待我去发现。”
“哦,不――不――不――”老祭司直摇头,“你还是太紧张了。先忘掉这一切。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在真正面对‘永夜’之前,你必须找到不灭之火,才可能扭转命运。可是如今,你的悲伤和忧郁已经严重引响了你的心智,这会叫你内心的力量无法发挥出来,当然什么也不可能找到。”
“我知道……”埃兰想起最近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的那些恐怖梦境,“只是,我……”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根本无法摆脱那种紧张感。我已经让许多人失望了――哥哥、父亲、埃丝特――不能再被眼前的这个老人视作无能。“我……我,只是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而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后燃烧着明亮的火焰。
“我知道……”他的嘴唇没动,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埃兰愣住了,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只对他一个人说的话,“不过从现在开始,你需要忘记过去的悲伤,集中精神……”老人的面孔像蒙上了一层透明的雾气,模糊起来,但是声音愈发清晰,在耳边隆隆作响,“你需要平静地去面对一切,感受一切。不再畏惧地聆听那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并把你的意志传递给它们。”
当晚,埃兰又做梦了。在梦里,他看见了那只在上船后丢失的小乌鸦。它正站在一块裸露出海面的孤独礁石上,浑身湿透,发出哀鸣。埃兰像轻薄的影子,一侧身,钻进那覆盖着羽毛的小小身躯里,振翅飞翔。
它的身影越过漆黑无边的海水,小心地把自己影藏在一片灰色的云彩下。尽管贼鸥和海鹰就在近旁飞来飞去,却没有一只发现它的存在。
到了,到了,“帆影岛”就在前方。他看见那如同萤火虫尾灯一样微弱的灯光,从漆黑的神庙中透出来。到了,到了。他收起翅膀,缓缓下降,看见沉睡的自己就安卧在下方温暖的小床上。到了,到了。在那白石砌成的窗边,他脱去灰白的羽毛和双翼,回到自己的躯体中。我知道,它回来了。直到黎明的清辉掀开夜色蒙在窗户上的帘幕时,他再也没有做其它的梦。
我知道,它回来了。这一夜,温暖而安详。
第二天清早,薇仙是第一个起来的,比那些学徒僧侣还要早。她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蜷缩在窗台上小乌鸦,正用自己的嘴巴梳理羽毛。
“它回来了,埃兰!它回来了!”她又跳又叫,高兴得像个天真的孩子。接着,她满脸惊异地问,“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埃兰微笑着,他很久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小乌鸦的回来让他郁结的心情稍稍有了点转变,“我在梦里飞过了大海,在一片孤独的礁石上看见了它。是我张开它的翅膀,带它回来的。”
“那是造梦者的能力。”老祭司克莱文挑开门帘走进来,“你现在的力量对于一个造梦者来说已经很强大了。但真正的获选者绝不止有这点能力。他们是这个瓦拉纳斯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师,拥有与任何一种生命对话的能力。可以借用任何一个事物的双眼去看世界,甚至能看睁开和使用世界之眼,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所有。他们可以掌控大海、山川、树木、百兽的力量,既能封闭心灵,也能看穿心灵。最终,他们可以使用神力,找到‘不灭之火’,诸神创造生命的火焰。”
你是希望……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的……希望……书里传出低低的细语,像划开水面的波纹,一层层荡漾开来,同老人的话语交织在一起。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的……
这个古怪的声音叫他发疯。
“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埃兰闭上眼睛,一挥手把书推到了地上,“不要再叫我,不要再叫我。”你是希望……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的……希望……似乎有无数的幽灵在吟唱,而其他的一切声音渐渐远去。
“他怎么了?”薇仙焦急的话语好像山谷遥远的回音。
“这样软弱可不行。”是杀手索伦多。埃兰恍惚中仍能感觉出来,但现在这声音也想淹没在水中一般渐渐消失。
“等等,等等,我们不要急着逼他……逼他……逼他……”老祭司克莱文的影子模糊了,同晨光溶为一体,难分彼此。现在,他除了那书里的吟唱,什么也听不见。
你是希望……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的……希望……
声音越来越响,如同雷声轰鸣。那本书在眼前徐徐打开,张开一张漆黑的大嘴。他感到自己飞了起来,飞向那‘哗哗’作响的书页。接着,眼前的一切都发生变化――
这里是永冬之地,唯有冰雪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