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北方联盟败了。”

早餐的时候，拉梅对诺伊说。她们一个是卡梅德拉皇后的侍女，一个是克丽丝公主的侍女。梅拉又胖又吵闹，诺伊则是个沉默胆小的女孩，今年只有十四岁。

“那么公主殿下呢？公主殿下去谈判有没有……”诺伊一副担忧的样子，眉头也蹙起来，“愿真神保佑她平安归来。”

“你总是爱胡思乱想！”拉梅的大嗓门赛过一群鸭子的喧闹声，“太后陛下计划周密，怎么会让公主出事？据信鸦回报的消息说，这次是大获全胜，一夜之间就夺回了瓦索城，还打得那些北方佬抱头鼠窜。”她停下来，合乎时机地把一份草莓蛋糕塞进嘴巴，然后拼命蠕动着舌头继续说道，“而且，他们的头领被我军打死，所以才会溃散得那么快。”

他们的头领，是谁？会是我爱的人中的哪一个？伊内斯举到嘴边的勺子落下了，香浓的奶油汤变得像艾草汁一样苦涩。“你说什么？”她问道，“什么北方人的头领？”

“信上说是北方人的头领。”拉梅慌忙把嘴里的蛋糕咽下，噎得像鹅那样伸脖子，“我是偷听的，具体的也不清楚。不过据说死的是北方联盟里最重要的那个首领，什么什么的继承人。”

图林根的继承人，舅舅德兰姆。伊内丝脑海中立刻跳出这个答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们胡说！”她咆哮。勺子扔进汤盆里，溅出的汤汁弄脏了拉梅的粉红丝裙。顿时，一只燃烧的沥青桶在侍女堆中炸裂开，拉梅尖叫起来。

“你干嘛？”她一蹦三尺高，“这是皇后陛下赐予我的礼物，你竟然把它弄脏了？！”

“你胡说！”伊内丝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舅舅他们战无不胜。”

“北方佬本来就该死！我们的骑兵一定会把他们都杀光！”拉梅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她的个头比伊内丝足足要高出一尺，体重也明显超过她，“你得赔我的丝衣！”

“白鬼才关心你的破丝衣！”

“你这个在瓦斯曼乞讨的乞丐！竟敢和我们顶嘴？”拉梅伸手扯住她的头发使劲拖拽。伊内丝只觉得头皮都要被撕裂下来，牙齿咬在唇上泛起咸咸的腥味。而她的耳边，响着拉梅轰鸣的怒喝声，“像你这种的，要是放在以前就是女奴。皇太后陛下对你实在是太仁慈了，让你享受公主一般的待遇。在我们看来，北方人就应该杀光，一个不留！等你的家里人都死光，你应该会学会比现在安分的！”

不会的！突如其来的疯狂摄住了她的心，让她有了一种掐死对方的欲（chahua）望。

“该死的是你！”她咆哮，端起那盆汤朝着拉梅劈头盖脸地扣下去。滚热的浓汤沿着胖侍女的脸颊流向颈窝，钻进她的眼睛、鼻孔和嘴巴里。顿时，怒骂声变成了惨叫声，拉梅的手松开了伊内丝的头发，在空中手舞足蹈地乱抓。

“抓住她！”胖侍女朝着其他人吼道。顿时，七八个同是卡梅德拉皇后的侍女拦住了伊内丝。她们伸手去抓她的手臂，拉扯她的裙子。而伊内丝也奋起反抗，她把其中一个踢翻在地，又抓了另一个的脸，留下四道血痕，接着朝门外冲去。

我不能再像绵羊那样软弱，跟些无理的人讲究淑女的礼仪是行不通的。她一脚揣在个满脸痘痘的女孩的肚子上，把她踢得在地上打滚。况且她们都是些身份低下的小贵族的女儿，据说其中还有私生子。现在连私生子也可以对我呼来喝去了。她以前都是父母膝下的乖女孩，众人眼里的小淑女，但是如今，她不能任人宰割。等到第四个女人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她狠狠地咬上去，直到对方痛得像驴那样嘶叫，方才松口。

嘴巴里溢满了血（chahua）腥味，脑袋气血上涌。一大群侍女牢牢地按住她，叫她不能动弹。我不能――任人宰割。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地响，却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就像从小习惯了温顺的绵羊要想立刻学会狮子那样的怒吼，是万万办不到的。

安静下来后，她开始害怕，刚刚的举动会招致什么样的惩罚。

拉梅已经停止尖叫，她脸上被浓汤浇过的地方变得像朝霞那样红，眉角处泛起了一个小水泡。稍微有点动作就痛得龇牙咧嘴。

“北方佬果然都没教养。”她伸手使劲掐伊内丝的脸，直到她忍不住失声叫喊，眼泪迷蒙了视线。“你弄伤了我的脸，我也要你变成这样子。”松开之后，被掐过的地方也像烫过似得红肿起来，针刺般的疼。可胖侍女觉得还不解气，拿起了放在桌子中间切面包用的餐刀。

“要是你变成了丑八怪，那些北方人就不会要你回去了。”

“住手。”尖锐的喝令声叫她一愣，随即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她已经红肿的脸颊上。拉梅母狮子的气势顿时成了绵羊，哭得像头猪在叫唤。

“闭嘴！你这蠢货。”凯特琳皇太后气势汹汹地瞪着在场的所有女侍贵妇，目光所过之处无不噤若寒蝉，“去叫卡梅德拉来，让她好好看看她选的表亲们是怎样在宫廷里学习礼仪的。连刀子都用上了，是要去打仗吗？”

阿娜领了命令，不到片刻功夫便把卡梅德拉皇后给找来。当这位瓦斯曼名义上的第一夫人赶到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嘘嘘。她按照礼节强忍着厌恶的情绪吻了一下老太后的脸颊。

“母亲。”她说。

“安好。”‘毒蛇夫人’在她的额头上还了个干若纸片的吻，“请你来，是希望你好好给你的小宫廷上上课，不要让侍女和命妇走出去像市井泼妇一样没教养。你看看这个。”她指着拉梅，“就刚才拿起餐刀的那副模样，不知道她是你远房表妹的人还以为她出身的吉拉德家族是屠夫之家呢。”

面对皇太后的指责，卡梅德拉皇后愈发闷闷不乐，那神情就像被一把匕首刺中了胸口。“还不快走！”她喝道。

“皇后陛下。”拉梅不打算就这样离开，“这小贱货烫伤了我的脸，只因为我说她们北方人败了，这可是事实……”话没说完，另一边脸也狠狠地挨了个巴掌，声音比刚才还大。

“表姐？”她又惊又诧。

“收好你的丑脸！你已经把我和家族的连都丢光了！”皇后的声音比针还尖，每个字都在地上撞得粉碎，“还不快滚蛋！”

拉梅通红的脸蛋顿时白如垩石。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结结巴巴地嘟囔。

“滚蛋！”

卡梅德拉皇后又喝了一声。拉梅终于收起她的尊严，带头朝门走去，身后跟上了所有皇后的其他侍女命妇。

“我可以走了吗？”打发完侍女，卡梅德拉板着脸问‘毒蛇夫人’。她的举手投足都合乎贵妇人的礼数，无可挑剔。

“可以。”凯特琳皇太后没给儿媳半点好脸色。她随意摆摆手，叫她离开。“告辞。”皇后抚平裙子匆匆离开，怒气显而易见。

她对此无能为力。这点连伊内丝也看了出来。她不禁想起皇帝里奥――那个喜欢打扮，喜欢聚会，喜欢奇装异服，整天笑嘻嘻的皇帝。他比他的那两个弟弟要好许多。尤其是埃松亲王――想到他的时候伊内丝不由得畏缩了一下――在母亲面前也是这样的无能为力。这老太婆才是瓦斯曼帝国的主心骨。

她叫来皇后打发走侍女，接下来会不会轮到我？伊内丝畏惧地望着‘毒蛇夫人’。她看起来就像根干枯的树枝，枯瘦脆弱。却长得张牙舞爪，叫人从心底害怕。

只有礼貌才能保证你的安全。她告诉自己，记住你的身份，是北境的公爵小姐。不要在像她这样高贵的夫人面前丢脸。刚才的那几个不正是做了有失（chahua）身份的事情，被她责罚吗？还连带着女主人一同受到责备。你是有礼貌的女孩，这一点一定要做到。

“皇太后陛下。”她的脸被掐过的地方变成了紫色，火辣辣地疼。“请您原谅我刚才的失礼，其实我是听见了她们在谈论……”她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往下说。

“她们那是胡扯。”‘毒蛇夫人’矢口否认，叫伊内丝突然忘记下面该说些什么。“我……我……”她支支吾吾地犹豫，不知道从何开始。

“这怎么可能？是谁乱说我们攻击了北方联盟的？”凯特琳皇太后一扫脸上的凶狠，变得和圣堂里的圣人雕像一样慈祥，“上次的那个误会已经让我后悔不已，想弥补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明知故犯？我让克丽丝去和谈就是去和谈，你不也写了信吗，怎么会有假？”她的微笑让伊内丝忘记了对方的身份和想要问出口话，不顾一切地相信她。

“难道说我听到的是谣言？”

“这是当然。”她继续打消她的疑虑，“瓦斯曼的宫廷是大地方，有着太多的嘴巴喜欢胡说八道。为利益，为取乐，其后目的各不相同。但可以确信的是，如果要想有效地对付这些喜欢乱动的舌头，用铁钳拔出它们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对任何人都不例外？”这最后一句话叫伊内丝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