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血，维克托看清后倒吸一口冷气。注意到他表情的亚力斯.菲尔德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把披风扯下来扔在了地上。他湿透的衬衣袖口和领口同样为鲜血浸染得殷红，被雨水一化，糊作一片。

“过来吧，他已经认不出人来了。”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真正见到德兰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想吐。

图林根继承人的整个脸孔已经被淤血涨成青紫色。破碎的额头结满血痂，裂缝中可以看见黄白色的脑组织。丝丝缕缕的血块从他的耳朵和鼻孔中渗出来，虽然没有完全凝结，却已经蜕变成死亡的黑色。他的四肢怪异地折叠在一起，整个人就像个坏掉的木偶。

他还有着一丝气息，但已经是死人了。维克托从德兰姆身边退开，舅舅的样子像长满刺的荨麻草，一遍遍地揉搓着他的神经，撩起火灼般的痛感。谁都明白，这样的伤势不可能活下来。就算是作了最好的打算，他也注定会随着黎明时初升的太阳陨落。

“是谁干的？”他质问。然后望向那些苍白的面孔。他们好像含羞草的叶片纷纷收敛，躲避着他的目光。

“这是一个意外，维基。”亚力斯.菲尔德说，“在返回的途中，天突然下雨。然后不知怎么，他和他的马一同发了疯。你舅舅大叫着‘龙，龙’，然后就朝悬崖那边跑去了。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你知道松陵城那地方……呃，有着恶龙的诅咒……不知道你舅舅为什么要答应去那地方谈判。”

松陵城，恶龙的巢穴，奇迹之都……真见鬼，这怎么成了理由和证据？真是荒谬！“诅咒是胆小鬼和懦夫的托词。”维克托毫无惧色地对上亚力斯.菲尔德那双浅色的眼瞳，“据我所知，浅水滩领主从来不信鬼神，怎么这次也随大流了，和那些茶余饭后没事做，喜欢闲聊的奶妈厨娘一样去思考问题？”

‘僵尸领主’苍白的脸颊上刹那间浮出了两抹罕见的红晕，声音也破天荒地结结巴巴。

“可是……除了这个，没有任何，任何……证据，可以解释……这件事。”

“不排除谋杀。”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预谋者，和瓦斯曼串通一气？”他的声音突然提高，然后好像意识到不对，又迅速冷静下来。“原谅我，原谅我……”他低声念叨，“也许，也许我是被这悲伤冲昏了头脑，看不清事实真相。”浅水滩领主脸上的红晕消失了，恢复他一如既往的冷静干练。“你怀疑这件事是谋杀，但是我要告诉你。整个谈判过程中我一直陪着德兰姆爵士，他们没有任何机会下手。会谈的时间并不长，这一点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他的眼睛撇向那些随行的人，得到的回应无一例外都是点头同意。

他在为自己保护不力开脱，这一点确凿无疑。刚刚的辩解差点让他失态。

“请你仔细想一想，这其中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维克托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清楚自己即便知道真相，也必须装作不知道，否则会有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他冷静地扫过每个在场者的面孔，从他们的表情里读到了恐惧、悲伤、忧虑、焦躁……每个人都一样，苍白冰冷，好像戴了演戏用的面具。

这件事太突然了，我必须冷静，必须冷静……“亚力斯大人，请你仔细想一想……瓦斯曼人狡诈异常……”切忌，不能把矛头指向他，“他们谋害人的手段也层出不穷……所以，我们不能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浅水滩领主浅色的眼瞳紧缩成一点，紧闭的嘴唇几乎看不见。他的声音极轻，准确流畅，盖过外面滂沱的雨声。

“我们喝过一点葡萄，四个人都喝了。我、德兰姆、瓦斯曼的克丽丝公主和瑟斯公爵维斯加.洛林。他们没有劝酒，瑟斯公爵第一个举杯，喝了两杯后接着是我，然后是德兰姆。你也知道他爱酒如命，看见别人喝了没事就一定会喝，没法子劝的。最后，瓦斯曼的公主也喝了一杯，而且在喝的过程中我暗地里交换过酒杯，如果有问题他们不可能视而不见。”

找不到一点破绽。维克托就算有再大的怀疑也只能藏在心里。

“那么出事的时候呢？能在详细一点吗？”

“出事的时候？出事的时候太突然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似乎这是不经意之间发生的必然，“没有人会料到出那种事。当时我们正从松岭上下来，天突然就下起了雨。一开始雨很小，我也劝过你舅舅最好就地宿营，雨夜过松岭本来就危险。但是他――”他耸耸肩膀，“说这没什么。要是连雨夜赶路都害怕，那么接下来和瓦斯曼打仗还得挑好时间、地点，再决定是否出击喽。如果这两点不对劲，是否还要双方商量过后再打？”

“接下来呢？”

“接下来雨势越发地大。当我们行至河口悬崖的时候，大雨模糊了视线，我们看不清任何东西。那里是歌谣<龙骑士托伦>里所唱的黑龙之门的所在地，我们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吼叫，又或者那就是雷声，谁知道呢。接着，你舅舅就开始大喊，他的马儿也发了疯，朝着悬崖跑去。他（chahua）妈（chahua）的那时间比眨眼还短。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只能去河滩上找他了。”

维克托闭上眼睛，双手撑在舅舅所躺的长桌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不可以针对他，否则现在的联盟就会有分裂的危险。“既然是这样，那么就只能解释为是意外，是松陵城的诅咒。”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大家对浅水滩领主的畏惧显而易见。他叹了一口气。

“那么――”他又看了舅舅一眼，那点微弱的呼吸声已经听不见了。诸神保佑，他默默地祈祷了一句，希望你和薇安能在天国见面。现在所有的担心都成了事实，接下来就是要在这种时刻稳住自己人的军心和瓦斯曼的军队吧。

“亚力斯侯爵，我舅舅已经去世，下面该怎么办？”

这句话出口，他发现浅水滩领主有些发愣。“你说的不错，他被诸神召唤离去了。”他扯下挂在一边的图林根旗帜，盖在德兰姆爵士脸上。“接下来我们应该……”

“等等！”

维克托煞那间呆住了。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打断‘僵尸领主’的发言？上回橡叶城的劳伦斯.索兰伯爵已经应验了‘和浅水滩领主争吵不会有好下场’这个说法的效力。那么这次这大胆的家伙又是拿什么来打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