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种不可言喻的气势。维克托站在原地发愣,说话行事,举手投足都像个有身份的领主,而非肮脏潦倒的老兵。这个‘老学究’究竟是谁?他感到心烦意乱,好像有无数蚊蚋呆在耳朵里尖叫。看来最近想得太多了,有些事反而看不明白。也许到了时间自然会清楚,现在胡思乱想根本无济于事。他摇摇头,朝里面走去。
城堡里安静得可怕,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没有人?还是都去了北面的议事厅?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大。随着厚重的橡木大门徐徐打开,这一切都得到了证实。
“我的儿子回来了。”布朗歇夫人的声音颤巍巍的,好像北地的朔风穿过窗棂。
房间里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彼此对称的四座壁炉里火烧得炙热,把什么都笼罩在一片阴郁的红光下。即便这样,仍然有侍从来回忙碌,不停地添加木柴。维克托瞥见了母亲的身影,她静坐在壁炉前沉默无语,整个人消瘦了许多。舅舅德兰姆就站在她的身边,浑身紧绷,笔直得像一杆长枪。
房间的另一边,浅水滩领主亚力斯.菲尔德静默的像一尊雕像,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在下额上划来划去。文森特.格鲁菲德则焦躁地在紧闭的窗前踱步。罗伯特.肖恩以及博尚家族的索拉库林公爵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当维克托走进房间后,两个人的目光便集中过来,随着他的脚步缓慢移动。
“你父亲出事了。”舅舅的嘴唇轻轻翕动。即使听不到声音,那意思也是一见就能明白。
“大哥呢?”他已经能猜出结果了,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舅舅摇摇头。
“埃兰呢?”他提高了声音。
“不知道。他们没提到埃兰。”
“伊内丝?”维克托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她在‘毒蛇夫人’手里。”
真是糟糕的答案,比死了更糟。“有多少人活着回来了?”
“没有。”布朗歇夫人僵死的眼神突然活化,“死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她像个没有灵魂的影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没有一个留下来……没有一个留下来……这里太冷了――为什么这么冷?快添柴!你们想冻死我啊!快添!”她冲着侍从们尖叫,浑身都在颤抖。
顿时,维克托感觉周身的血管绞结在了一起,伴随着心跳一阵阵地抽痛。他很想安慰母亲,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复仇,战争,胜利……每一个字眼都足以令人为之热血沸腾,但真正能洗去悲伤的‘欢乐’与‘温暖’,这里没有,也永远不会再有。或许时间会令一切淡忘,可每当走到那一刻的时候,一切又好像发生在昨天。这将成为母亲心里永远的伤口。
“你安慰不了她的。”德兰姆拍拍外甥的肩膀,“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你母亲比你想象的要坚强。”
放心吧,我不会在她面前提起父亲和哥哥的。这点我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问舅舅。
“已经半个多月了。”
“什么?耽搁了这么久?”维克托皱眉,无名的怒火倏然腾起。
“维基,有点耐性。你将来是要做统帅的人。”德兰姆的心情也很低落,刚刚胜利的喜悦被悲痛的洪流冲刷得一干二净,“这信是十天前从伊希底城发出的。送信的渡鸦途中出了点岔子,把信送去了兰登城。莱曼学士收到后再差信鸦转送到图林根城你母亲的手里,然后她再匆忙赶来这里……”
“我们耽搁得太久了。”维克托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一拳重重地捶打在石壁上。手指被坚硬的石头擦破,在灰色的石墙上留下一块深色的血迹。
“不晚,复仇什么时候都不晚。”德兰姆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眼中闪耀着血红色的光芒。他抽出佩剑指向天空,剑锋在火光下通红一片,好似沾满鲜血。“复仇!”他高声喊道。
“复仇!”亚力斯.菲尔德跟着抽出长剑,击打在德兰姆的剑锋上,发出冰河开裂般的脆响。“复仇!”罗伯特.肖恩紧握拳头,高举空中。“复仇!”索拉库林公爵跟着高喊,出鞘的佩剑紧握胸前。
“复仇!”“复仇!”诸侯们纷纷回应,声音回荡在漆黑的厅堂里,犹如擂动的战鼓。
复仇。维克托的心在悸动――‘在他二十五岁之前,会创造像‘复仇者’阿拉赫尔或者埃诺的米拉西瓦大帝那样的奇迹。’他会成为另一个‘复仇者’。
复仇。维克托想起了那个预言,那个在父母结婚的那天,来到图林根城大厅的盲眼预言家作出的预言。它正慢慢变成现实:罗格是城堡的支柱。他折断的时候,父亲这座家的城堡也跟着倒塌;伊内丝的婚姻成了全家人的灾难。她前往南方,带走的是勇士,带回来的却是尸骨;还有瓦斯曼的毒蛇。这回它们放弃后脚跟,咬断了北境冰熊的喉咙。还有余下的两个――我和埃兰,我会成为另一个‘复仇者’阿拉赫尔。而埃兰,他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后残存的光明,诸神的使者,希望的明星。
不,这样的担子对埃兰来说太重了。他那么胆小,怎么能一个人独自活下去?轻轻抚摸脖子上的伤口,它仍然狰狞。但是埃兰身在何方,是生是死,却如雾中的景色一般模糊不清。他望见母亲伫立在黑暗中的怅惘的身影,忧伤再次袭来。
我必须找到他,带他回来,不能再让她伤心下去。然而……然而这一切……这一切都是瓦斯曼的图拉姆斯家族带来的。他们挑起了战争,毁灭了一切。悲伤带动了无尽的愤怒,维克托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快被咬碎了。
“复仇!”他抽出长剑,加入他们的行列。火光下,出鞘的剑身宛如火炬,燃烧着最为炽烈的仇恨之火。复仇,何时变得如自由一般令人向往。维克托觉得这是诸神所开的最残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