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兰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太阳下的世界的,那阵旋风太强,把一切都撕成了细碎的尘埃。
剑紧握在手上,让这一切看起来不像是个梦。‘龙神之羽’,这把剑的名字叫‘龙神之羽’?埃兰把剑横过来,迎着夕阳。暮色中,剑身的骨白色变成了一种近乎于月光的青白,幽幽的,忽明忽暗。埃兰喜欢这种颜色,却讨厌这把剑的形状,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根人的脊椎骨。
‘骸骨之山’上的‘枯骨之剑’。埃兰努力回忆着老者最后的话。他还提到了另外两把――‘晓夜之星’和‘极光之牙’,但是最后那句没听清,好像是什么图书馆,神庙……还有星星……
太阳渐渐消失在海平面远方,只把绚丽的深红投向天空。因为那颗星的缘故,如今的夜比从前亮了一倍,蒙蒙的昏光令大地变成了灰黑色,远近的轮廓看的一清二楚。
得快点回去,让父亲发现就不好了。埃兰把那把剑插在背后,沿着城墙往回走。刚才的风暴似乎被只看不见的手拦着,只摧毁了孤山岬角的一小块地方,丝毫没有波及临近的北港港湾。所有的泊船都亮起了灯,黑蓝的海面上布满了橙黄的火光,乍一看还以为是天上的群星落进了海里。
总督的堡垒就在前方,埃兰小心地沿着石墙找到了早上溜出来的那个豁口。这个地方很隐秘,紧挨着总督府的大厨房,上面有石板铺盖,是古代卫城的一处引水槽,直通总督府内的蓄水池。他找到这个地方花了一天,然后又用一天熟悉了一下方向。
撬开上面的石板,埃兰深吸一口气,埋下头去,水刚好没及胸口。这里外高内低,从附近山上引来的泉水正涓涓不息地注满总督府内大大小小的蓄水池,末端就开在大厨房里。水流从背后涌来,冰冷彻骨,埃兰仰下身子,顺着流水滑进去。
渠道曲曲折折,在几个急转弯的地方,水猛然呛进鼻孔里,一直酸麻到头皮。这里几乎不辨方向,到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不过水总是向低处流的,出口处最低,只要跟着水走,就能找到出口。
细微的人声从远处传来,埃兰知道自己已经进来了,这些声音应该是厨房里忙碌的仆役发出的声音。虽然进入总督府的时间不长,可埃兰已经对瓦斯曼统治阶层的奢侈生活有了一定的了解。就拿雨果.班德总督来说,这头伊班港的胖猪就特别喜爱宴饮、美食和女人,几乎夜夜都要饮酒作乐到深夜。
他独自享有十名来自各个国家,通晓各方美味的厨师,为他做出各种新奇的美食。埃兰也尝过一点,深深地为那浓郁的芳香着迷。不过他觉得总督喜爱香料有点过分了,掩盖了食物原本的美味,反而有些画蛇添足。
此外,总督府里没有夫人(这是父亲最为诟病的地方),只有女奴。这些穿着暴(chahua)露,年轻美丽的女人每天的任务就是梳妆打扮,为自己配上一件又一件轻薄如蝉翼的华服。她们中有舞娘、侍酒妓、花娘……还有一些埃兰叫不出名字的,全都像蜜蜂围着鲜花一样围在浑身流脓,面目憎恶的总督身旁,争夺他的宠爱,叫人不可思意。
就他所知,最为得宠的是两个年轻的床妓,她们不穿衣服,只佩戴鲜花和首饰。用香油将全身的皮肤搓软,描绘上复杂的花纹,将最明亮的宝石装饰在最私(chahua)密的部位,用来引起别人的注意。为了这个,父亲还和维勒叔叔争吵过,希望总督给这些女人穿上衣服。因为姐姐伊内丝第一次见到这浑身赤(chahua)裸,画满了彩绘的女人的时候,着迷得要摸她们乳(chahua)房上的宝石,看看是怎么粘上去的。
这个笑话埃兰深深地记下了,每次想起来都会发笑。不过,对于女奴,埃兰不太敢和她们答话,因为这些女人见到其他男人的眼神,就好像他们是一块冒着热气的牛排,迫不及待地想冲上去咬在嘴里。
水流突然变缓,紧接着,浩繁的星空出现在头顶上。
‘噗通’一声,埃兰落进了蓄水池中。这个由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方形水池足足有二十尺宽,十尺深。注满水的时候,可以供总督府使用十天。那个引水槽正开在水池右边的石壁上,出口处雕刻着一只狮子的脑袋。
埃兰从蓄水池里钻出头来,迅速抓住石质的边缘跳上石台。这里极为安静,周围还有十来个和它差不多的蓄水池,每一个都好似一张仰天的大嘴。右边直墙后面大厨房里忙碌的仆役已经为总督准备好晚餐,传菜的吆喝声响彻整个*。
他浑身湿透,被风一吹,竟感到十分寒冷。从这里到自己休息的房间需要穿过主堡,绕到西面的观海塔,途中要避开那些往来的仆役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他尽量走墙根,免得叫守卫抓住了给送到父亲那里去。
前面传来女人们的笑声,还有泼水的声音。石墙边的一对相互交缠在一起的蛇提醒了他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走到班德总督的闺房里了?他掉头就走,冷不丁撞上从右面小门里急匆匆跑出来的莱兹学士。
学士满头是汗,浑身都是香水味儿。
“小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老学士的黄脸上不自然地泛起红晕。
他一定也是偷着来的,不然不会脸红紧张。“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埃兰听维勒说过,闺房是不允许陌生男人进来的。
“我……我是迷路了。”
在撒谎吧,埃兰打心底窃笑,又装作浑然不知,“我也是迷路了,你看我还掉到了水里。”
老学士上下打量着他,盯着还在滴水的衣襟袖口看了一会儿,气恼地嘟囔道:“跟我去换身衣裳吧。免得着凉,说我们轻慢了客人。”
他们沿着甬道出去,也不避讳卫兵。老头逢人就说,为了找这个淘气的孩子,走错了路。他们径直往灯塔上莱兹学士的住所走去,一路上老头儿拖着脚步,满脸凝重的神色。他大概是被我在不该撞见的地方撞见了,埃兰偷偷地看他的表情,不时地发笑。或许,我可以问问他那番话的意思,说不定他知道。他放慢脚步,侧着身体行走,就像一只岩蟹。
“学士,您知道哪里有一座‘永恒之殿’?”
“永恒之殿?”老人那双昏黄浑浊的眼睛现出了光彩。“这个嘛……这是一个有关世界之初,一群被称为‘星之子’的族群的传说。‘星之子’拥有魔法,‘永恒之殿’就是他们获得这种魔法的源泉。”
他们拾阶而上,沿着螺旋的阶梯登上塔顶的小屋。
“好了,我们到了。”
老人推开镶着铁条的木门,冲出来一股陈年的纸张和皮革散发出来的霉味。这里挤满了各种东西,有滴答走动的仪表,来自卡玛加拉的莎草纸书卷,英格拉布的青铜天象仪,一排叫不出名字的长颈玻璃瓶里装满了各种颜色的液体。埃兰刚想伸手去拿,就被学士拦住了。
“别动,有些东西摸不得,比如这个――”他指指其中一个盛有小半淡黄液体的瓶子说,“只要沾上东西,就会立刻燃烧。用它来溶解青铜和钢铁不费吹灰之力。”埃兰惊讶得撅起了嘴巴,喔成一个圆。
学士的床铺就在这一堆东西的中间,被书本和纸卷包围,同样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儿。他走到床头一阵翻找,找出一个小包裹,打开之后是一些颜色墨黑、棱角锋利的石块,上面刻满了眼睛和漩涡。
“这就是你要找的‘永恒之殿’的象征,也是寻找它的路径――魔法之门在眼睛之间,在漩涡之中――在古语中,漩涡代表亡灵世界的入口,而眼睛……则是诸神对世界的关照,是照耀世界的明星。这些石头就是星星哀悼大地上遭受劫难的生灵时滴落的眼泪。不过……”他停了停,眉头皱在一起,“英格拉布的学士们却发现这东西来源于地下火河,和星星没有一点关系。”
埃兰接过那些古怪的小玩意,发现这些石头墨黑中透着深绿,表面光滑如镜,宛如玻璃。
“据说‘星之子’把它们的魔法藏在了这些石头里,期待能够读懂的人去读懂它。”
“读懂石头里面的魔法?”埃兰瞪大了眼睛。
学士轻蔑地笑起来,“谁知道呢,这是老故事里的传说。老故事有多少是真实的呢。故事里说‘星之子’的歌声能唤醒森林、河流、海洋、大地,成为他们的盟友。可你见过哪个人光靠唱歌就能御敌?就连那些被教会通缉的男巫、女巫,也只是那帮家伙用来排除异己,打击敌对势力的借口。魔法不可相信,否则就会像个傻瓜似地单枪匹马去对付大军,还以为有神力护体。你没瞧见那些巫师一旦踏入审判庭的铁门,他们之前传得神乎其神的魔法就统统不灵了。”
“可那些歌谣里的英雄,勇士,比如‘罗塞尔之歌’中的‘雷霆之锤’罗塞尔,在他的宝剑折断之后,抡起大棒打倒了四十个敌人,还从邪恶的巫师君王费罗斯手里救出了美丽的伊塞拉公主?”
“那是因为人们尊敬英雄,希望他们拥有天神一般的力量。事实上根本不可能,除非他是头大象,并且皮肤像岩石一样坚硬。”
“可……”埃兰想到了还有一样东西可以作证,他从背后抽出那把剑,举在老学士面前,“这怎么解释?”
骨白色的剑身在烛火的映衬下微微泛红,就像沾了血迹一样。
莱兹学士一脸迷茫,仅仅片刻,他的脸色变了又变。
“这是一把龙骨剑。你――你在哪里找到的?”
“遗忘之殿。”
“你到底还是去了那里。”老头儿叹道,语调变得很轻,几近耳语。
“一个很老的老人交给我这把剑,他还说:去找‘星星’,就在瓦斯曼的图书馆里,在神庙大门……你可否知道有这么一颗‘星星’,在瓦斯曼的图书馆里?”
“这个……我不清楚,而且瓦斯曼的图书馆里也没有神庙。那老人没有说清吗?”
“没时间了,他像灰尘一样消散。”
莱兹学士用手拂过剑身上那些突出的尖刺,喳喳嘴巴。问:“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一切,关于‘星之子’,以及这把剑,还有史诗‘英格拉杜姆吉斯’中所提到的‘永夜’之年。”
“那你算找对人了。”学士拉来张椅子坐下,吩咐埃兰坐在对面。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遗忘之殿’,而且也知道有一个人呆在那里等待获选者的到来。这一切都在雅迪兰斯的大事记上记录得清清楚楚――‘金红月之年’,也就是二千四百年之前的雅迪兰斯伊莫苏特王二十五年,曾经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那一年的夏季特别长,几乎没有冬天。白天骄阳如火,炙烤得大地冒烟,就连灰山上的迪斯莫德大冰川也向后退了二十里格。那时的晚上也非常热,月亮变成了奇异的红色,仿佛一团燃烧在夜晚的火球。因此那一年被后世人称为‘金红月之年’。”
“‘金红月之年’九月,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据说热得连卡玛加拉的大犀牛都跑到幽影森林附近避暑来了。人们因为炎热,不得不搬到山上,或者水边居住。他们怀疑这样子热下去,这地面上的一切会不会燃烧起来。果然,那一年的火灾特别多,大火焚毁了嘉顿森林的大部分地区,并且在西兰多斯草原上蔓延开来。直到九月二十日的晚上……”
老学士停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那天晚上有一颗巨大的陨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进了南面的风暴洋。黎明时分,人们看见两颗太阳分别从世界的两端升起,一颗教另一颗更为红热。陨星形成的风暴挟持着巨浪摧毁了整个亚斯兰大陆的西南海岸。若非雅迪兰斯‘卡瓦那拉’大祭司的阻止,整片亚斯兰大陆都会被海啸掀起的波涛湮没。”
“雅迪兰斯在这次大灾难中受到重创,国力从此衰弱。一支来自人类祖先起源之地的民族慢慢强盛起来,那就是后来的米拉西瓦大帝的部族――图库索斯人。然而,从那一夜起,气温便慢慢下降了,一天凉似一天。不到十月,冰雨洋上边刮起寒冷的冰风暴,雅迪兰斯也普降大雪。十二月初,一群雅迪兰斯魔法师驾着他们的飞船,前往风暴洋中陨星坠落的地方。”
“他们在大洋中央发现了一座完全由植物长成的小岛,巨大的树冠一直延伸至海平面以上四百尺的高空,许多像星星一样闪烁的东西萦绕在这棵奇迹之树的叶片上。他们走近以后,发现这竟然是无数细小的、由冰晶组成的文字。这些文字记录了诸神的秘密,虽然竭尽所能,却无人能够破解。因此,魔法师们便把那些文字抄录下来,存放在一个刻有星芒的盒子里。我想‘尘埃之殿’的老人所提及的星星,就应该是这段文字。”
“那么这把剑呢?”
“剑?”学士匆忙喝了口水,继续道,“这把剑就是在岛上发现的。剑被树根环抱在一处深水里,当有人靠近的时候,树的守卫将这把剑交给了到这里来的大魔法师们,并告诉他们,要留下一个人看守这把剑,直到真正的主人前来。”
“就是我?”埃兰说,“他怎么会知道我?还有,他怎么能等待那么久?”
“书上说,在鬼魂中穿过,能活下来的人就是真正的主人。”
埃兰想到了那些镶嵌在石壁中的骷髅和他们的细语,不禁浑身冷战。
“其他的……都死了吗?”
“应该是的。”学士肯定地说。
“那么,他……”
“……等待了两千年?”莱兹学士微笑起来,“大多数英格拉布的学士都不愿相信这个记录,但是我相信。雅迪兰斯人素以严谨著称,他们记录下的东西少有偏差。如今学院里以供研究的大部分学术资料都出自于雅迪兰斯博士之手,既然那帮子老学究把这些东西写进了他们的大事记,就不会是假的。记录上说,在那些大魔法师接过树的守卫交与的圣物之后,他们中的一个人自愿饮下‘青春之泉’的水,从此把自己的时间埋藏,直到‘真正的主人’到来。”
这就是他如此渴望死亡原因吧……埃兰为这样的坚守职责之心而感叹。
“那么‘星之子’呢?这把剑,还有这个传说,与‘星之子’有关吗?”
“这个……不好说。‘星之子’生活在雅迪兰斯崛起之前的一万年前,是一个纤细美丽,柔和神秘的族群。在亚斯兰,我们有个更确切易懂的名字称呼他们――精灵。他们开创了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纪元――诸神纪元和第二个纪元――星之纪元。”
“他们的世界没有阳光,只有群星的辉煌。他们的城市建筑在山林之间,同自然融为一体。白色、绿色和黑色是他们的标志。许多‘星之子’穿着青苔一般的灰绿,即便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一定看见。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很久,久到连他们自己也忘却了时间。那时候的人类还很年轻,像野兽一般荒蛮、愚钝,他们没有文字,没有道德,没有荣誉,甚至不知到自己的父亲是谁,所有人都过着饮毛茹血的生活……”
“直到黑暗的‘夜色’降临到这片大地上,同时带来了寒冷。这黑夜先是同‘星之子’发生了激烈的交战,但是他们的魔法是它的克星,于是这东西转而将它的影子投向人类。”
“人类对黑暗和寒冷没有抵御的能力,他们深深为恐惧所追赶。为了寻找一片光明之地,他们离开了祖先世世代代生活的故土,踏上远征的行程。一路上,大雪、死亡、鬼魂、黑暗……穷追不舍,把他们从遥远的东方一直驱赶到‘星之子’生活的土地。那些人穿过广袤的西兰多斯草原,翻越雄伟的艾拉索雪山,带着坚毅和信念而来,深信在遥远的西方,有着诸神的乐园。第一批来到这片土地的人类被称为雅恩德,意为‘先驱者’。”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黑色的冰雨洋成了难以逾越的屏障,许多人望着黑色的大洋叹息。在最困难的时候,‘星之子’向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让他们住进了自己的土地。可人类从来就不是懂得感激的动物,来到亚斯兰大陆的人类先祖很快便分裂成两股,一股尊敬着‘星之子’这个有着高超文明的种族,另一股却投去深深的嫉妒的目光,希望把他们的一切都占为己有。于是在黑暗的‘夜色’之后,人类和‘星之子’之间爆发了大战。
‘星之子’呼唤他们古老诸神的帮助,令大地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山川移位,江河逆流。据说那时候冰雨洋的风暴令吉多斯地区塌陷,形成了如今的吉多湾。但是和那股纯粹的黑暗不同,人类并不畏惧‘星之子’的魔法,不论他们如何呼唤自然之力,也无法阻止人类对森林的侵蚀。北方的寒冷办不到的东西,人类却用火焰轻易地办到了。他们点燃火把,焚烧森林,把‘星之子’赶出他们的家园。”
“这场战争持续了数千年,最终,‘星之子’消失在亚斯兰广袤的森林之间,只留下一座又一座由黑石建成的,刻满眼睛和漩涡的城市,林立的石圈石柱,内容奇异的绘画,风格华丽洗练,充满谜团。这样的遗迹遍布北方,最为著名的要数幽影山脉主峰黑色的卡拉斯拉脚下的那座伟大的精灵城市――伊希尔斯。”
“到了星之纪元将结束的时候,人类之中出了一位杰出的君王英格拉杜姆,他在‘星之子’渐渐凋零的时候从西面的冰雨洋彼岸来到亚斯兰大陆,重新建立起精灵与人类之间的友谊,点燃‘诸神之火’,驱逐了来自北方的黑暗势力,把它束缚在灰山北面那片荒芜之地。那首著名的‘驰援伊希尔斯’就讲述了这个故事。”
“那是我的祖先。”埃兰哀伤地说,“可惜现在连我们这些后人都觉得这是一个故事,而非真正发生过的历史。人们已经忘记‘星之子’和他们的友谊,精灵蜕变成了孩童梦想中的东西。”
老学士沉默了,慢慢翻开那些堆放在桌角的泛黄书卷,“这正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悲哀。”他叹息道,“我们的生活除了利益,已经没有梦想了。但是有些东西却没有忘记,它一直都在等待时机。”
“雪灵还是鬼雪?”
“更黑暗的东西――冰冷的呼吸能冻结一切,死亡的目光能摧毁所有。”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两个人的目光交结在一起,耳畔唯有海风轻轻穿过窗隙。埃兰想起了那些恐怖的梦,预示着未来的恐怖的梦。
“后来呢?后来‘星之子’怎么了?”他轻声问。
“后来……英格拉杜姆开创了一个疆域广阔的帝国,横跨亚斯兰、亚里西亚、和卡玛加拉,从帝国的东面走到西面需要一年之久。同时,他也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属于人类的时代――太阳纪元。可惜,这样的辉煌没持续多久,就烟消云散了。在英格拉杜姆死后不到一百年,他的三个孙子为了皇位彼此打起了仗,国家也一分为三。‘高尚’的埃兰诺尔在蒂诺古城击败了自己的两个弟弟雄踞北方,成为北境的第一位君王。在那时的所有王国中,他的国家延续的时间最为长久,血脉也从未断绝。他的后代被冠以‘维利文’之名,绵延至今。”
“不久,其他的人类民族也迁徙而来。大约九千年前,阿瓦那人――这些强壮的东方蛮子为游牧民族所驱赶,纷纷西迁。攻陷了除了北境帝国之外的所有‘先驱者’建立的国度和城市。在幽影森林,北境诸王击败了所有试图通过的阿瓦那人,为雅恩德人保留了一席之地。随后的四千年,阿瓦那人和雅恩德人彼此融合,形成了一个新的民族,亚斯兰人。”
“八千年前,北方巫王特文里斯出生在兰登的一个日食之日的正午,他被一个女人所迷惑――这是历史的说法,我倒是认为他是被自己的梦想所迷惑――在离自己兄弟不远的地方另建了一座新城,开始了黑暗纪元的始年。他作为凡人的统治只持续了十几年就被他的兄弟所毁灭,同时毁灭的还有他所建立的罪恶之城。但是,他本身变成了一个超越生死的东西,徘徊在北方的阴影之间,伴随着冬季的风雪而来,获取血肉。北方之王同影城幽灵的战斗持续了两千五百年,直到一位伟大的雅迪兰斯法师的到来。”
“一千年后,北方帝国力量衰落,土地也收缩到了亚斯兰大陆西北方一块小小的地界。但是一个位于冰雨洋中的美丽国度――雅迪兰斯却渐渐兴盛起来,愈发强大。它的建立者据说是一位九千年前的北方帝国亲王,同他的先祖同名,这位雅迪兰斯开国皇帝也叫做埃兰诺尔,称号‘勇敢者’。他离开自己的故乡,将王位交与自己的兄弟,只为能找到一片充满希望的乐土。”
“六千五百年前,雅迪兰斯大巫师卡玛加马在‘沉默的达埃罗’击败了‘影城幽灵’特文里斯,结束黑暗纪元,拉开奇迹纪元的序幕。奇迹纪元是雅迪兰斯辉煌的年代,却是整个亚斯兰大陆衰落的年代。这期间,北方王国变得更小,南方战火不断,人口纷纷出逃。雅迪兰斯的辉煌持续了四千年,几乎超越了‘瓦拉纳斯’历史上所有的时代,大概只有诸神纪元的‘星之子’所创造的‘天空之城’才能媲美这样的辉煌。
奇迹纪元伴随着整个雅迪兰斯走向巅峰,然后戛然而止。两千两百年前的一个黑夜,这片美丽的大陆突然沉入茫茫的冰雨洋,没有留下半点踪迹,所有的人、建筑、那些无与伦比的艺术品、天马行空的机器创造……还有魔法,雅迪兰斯最为人着迷和不解的东西……全都为冰冷的海水吞没,没有什么能挽回它们的命运。奇迹纪元结束,铁血纪元开始。在雅迪兰斯灭亡后两百年,米拉西瓦兄弟带着强大的真神信仰从东方杀来,建立起亚斯兰大陆最后一个奇迹――埃诺双子帝国。这个帝国辉煌了两千年,直到被‘复仇者’阿拉赫尔一分为二,形成如今的格局。”
“以后的一切我们都知道了,埃诺的灭亡成了近一千年来最惨烈的战事。可是不论人类如何发展,‘星之子’永远消失了,消失在茫茫荒野之中,留下的只有那些叫人捉摸不透的巨石圈。按照雅迪兰斯魔法师们的说法,‘星之子’乘着长有翅膀的大船飞往了西方,遥远的日落之地,生活在诸神赐予他们的乐园之中,远离纷扰,远离战火。”
“那,会不会有其他的结局呢?‘星之子’并没有全部离开,他们还生活在我们想不到的地方,比如,灰山之北?”
“不,不可能。”老学士连忙摇头,“没有‘星之子’了,他们早在黑暗纪元之前就已经消失,现在就连岩石也记不清他们的样貌了。他们的符号已经模糊,正被越来越多的人忘记。我想,要不了多久,人们就连‘星之子’这个名字也不会记得。我们的后人会将我们也写入历史,然后慢慢地送进故事书,变成孩童们才会相信的童话。”
这就是全部的历史吗?埃兰并不相信,总有些东西被疏忽了,等待重新被人发现。“那么,谢谢你,学士。”埃兰朝着干瘪的老头鞠躬,然后离开他的小屋。
海水在星光下变成了幽暗的水银,从深处透出一抹银白。
‘星之子’是否也在这一片星空下望着我们呢?他抬头仰望,发现那颗亮星变成了绿色,就像墓地里的鬼火。“晓夜之星”,是它,还是那把剑?
一阵渡鸦的怪叫打断了他的沉思,然后是翅膀扑打空气的响声。埃兰转身望去,看见莱兹学士正站在塔楼的阳台上,双手扶着栏杆,正盯着空中的一样东西看。
“学士!”他喊道,“你在干嘛?”
“没,没什么。”老头儿匆忙缩回头去,‘?!’地关上窗户。
他是怎么了?埃兰朝后面退开一点,想看清楚。他听见了一些声音,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地上。又一只渡鸦聒噪着飞上天空,漆黑的羽翼和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学士?!”他又喊了一遍,无人回应。
这里安静得连个卫兵都没有,也听不见海的声音。他看见了阿莱莎的影子,身穿白袍,站在东面的墙上,脸朝着学士灯塔上的小屋,发出无言的讪笑。
我……埃兰结巴了,幽灵没有理会他,朝着东面飘去,没进灰黑的石墙中……声音消失了。
“埃兰,你在这里干什么?”
父亲的喊声叫他吓了一跳。
埃德公爵从刚才阿莱莎消失的地方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