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9 菲丽安
作者:纳斯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859

菲丽安望着桌面上的东西发愣。这些东西包括一本封皮老旧的“白经”――这是‘瓦拉纳斯’信仰的圣典,几件发黑的银饰和一顶已经失去光泽的黄金冠冕。冠冕上镶嵌的宝石皆已脱落,灰尘化为泥土占据了每一个空间。

这绝非是一个妓(chahua)女应该拥有的东西,但也不像是我父亲的,他的东西我很清楚。

她打开“白经”,翻了几页,从纸张的材质和插画描绘的风格上来看,应该属于古埃诺中期,伊森时代的产物。那个时期是古埃诺帝国最为鼎盛的时期。因为国家十分富有,所以制造的东西无一不以奢华为例。就拿这本书来说,很多插页都以纯金制成,上面渲染的颜料则是真正的宝石捻粉,以细密画的画法描绘上去。

这本书价值连城。菲丽安发现瑞斯的眼神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纯金的插画,忙着咽唾沫。他想要的是金子,而不是这本书本身的价值。这东西我得留下,还要想办法打发他走,并且不能让他出去乱说。

“瑞斯,这就是教会法庭的监察官胡斯主教从安娜.扬那里没收的全部东西吗?”

胖学士连忙点头,“我的朋友在胡斯主教那里搜了又搜,连粒沙子也没落下。”他拿起一个镶有珍珠的衣扣,“这东西像是宫廷之物。不是有法令吗?珍珠乃王室专用。”

“你说的这是哪个朝代的事啦?那条禁令早就过时了,现在有钱的富商也能买得起。”她接过衣扣,拈在指尖细看。捶打成树叶形状的银质衣扣上,珍珠早已泛黄。有些年代了,至少一个世纪之久。“古旧的珠宝。”她把它翻转过来,几道纤细的刻纹在光线下显现出来。

一轮太阳。她立刻将衣扣翻转过来,扔给瑞斯,“这什么也说明不了。没有找到我父亲那条镶嵌宝石,上面缀着天鹅徽章的项链,就不能作任何安娜.扬与我父亲的死有关的推论,也就不能证实阿苟斯谋害我父亲的事实。没有事实根据,到哪里也说不通,何况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位国王。”

“对付,对付。”乌鸦边大声叫喊边整理羽毛,“对付。”它最后朝着瑞斯嘲弄地尖叫一声,又啄了一颗豆子。

“冠冕,冠冕也不能说明吗?还有这些――胸针,蓝宝石项链,玛瑙臂镯,黄金腰带……”瑞斯有些着急,“这东西可不是一般富商和贵族能用的,它属于王家。照我看来,它属于古埃诺皇室的女王或者公主。”

“这同样不能说明什么。因为我父亲是勃瓦第公爵理查德.那瓦迪。”

“可这东西竟然属于一个妓(chahua)女,不值得怀疑吗?”

菲丽安扑哧一笑,死胖子终于被我绕进去了。“瑞斯学士,人们不都说妓(chahua)女和盗贼是一家的吗?说不定那个安娜.扬得到这些东西的手段,和你把它们从胡斯主教那里弄来的是一样的。”

瑞斯的脸顿时涨得跟葡萄酒一样通红。

“盗贼,盗贼。”乌鸦也没闲着,开心地大叫。

瑞斯从桌面上操起一只银手镯砸过去,鸟儿慌忙起飞,跳到菲丽安肩头,瞪着翠绿色的眸子望着他。胖子看起来又要耍赖了,他望着乔拉.卡文,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点好处。

“爵士先生,您可知道弄到这些东西我冒了多大险,费了多大力气吗?这总得算点功劳吧?”

一条靠摇尾巴乞食的狗。菲丽安冲着乔拉使了个眼色,他从衣兜里取出一个钱袋扔给瑞斯,里面的金币哗啦作响。

胖子顿时眉开眼笑,把钱袋揣进怀里。

“小姐希望你能做点有用的事,不要尽捡些破烂来。”乔拉提醒他。

此刻瑞斯的心思全在那袋钱上,他把手伸进去,来来回回地捻着,感受黄金的质感。“小姐,没我的事了吧?”

“没了。”菲丽安允许他离开。

胖子溜得很快,身后就像有一群恶狗在追他。他是个小人,菲丽安评价,可惜外表精明,实际却是个愚蠢的笨蛋。她重新拿起那枚衣扣,凝视着上面太阳图案的刻痕。他说的没错,这胖子的眼光很准,这东西的确属于皇室,而且属于属于古埃诺皇室。可我却不能告诉他我也知道。

“殿下,你说谎了。”乔拉.卡文打断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笑起来,觉得自己很邪恶。乔拉爵士不傻,却也不够聪明。他的忠诚无人可比,或许,我该告诉他一些东西,免得他胡乱猜疑坏大事。“不要叫我殿下。”她提醒他,“尤其是在赞布拉。”

“是――是的,小姐,我不会再忘记了。”

“这就好。”菲丽安把手上的衣扣抛给他,“仔细看看背面,这上面有什么?”

“一轮太阳?”乔拉的眼睛吃惊地瞪大了。

“太阳代表着什么?”

“图因塔尔家族。”乔拉的脸色凸显惊异,“这些东西都是图因塔尔家族的?”

菲丽安点头。“这些东西都是我母亲的。”她拿起那顶褪了色的冠冕,棕色的黄金如同枯叶一般破旧。它的支架上也有一个雕刻模糊的日轮图案,“我母亲的东西上面所刻的徽章和家族的徽章不一样,只有一轮太阳。自从赞布拉大屠杀过后就变成这样了,幸存下来的人认为,去掉太阳会比较安全。可我母亲却认为去掉神鹰会比较好,我们家族的鹰太像卡佩特家族的凤凰,只不过颜色不一样。”

“可是这些东西怎么会在一个妓――”

乔拉突然卡住了,就像被人割了喉咙。“抱――抱歉――”

“不必。”菲丽安将冠冕戴在头上。这是我母亲的东西,是她留给我的思念,还有仇恨。她突然感到被一阵莫大的痛苦包围,从喉头一直拉紧到小腹,胸口阵阵翻搅。父亲是爱我母亲的,他最为痛恨的就是妓(chahua)女。她记得父亲曾经取缔南特所有的妓(chahua)院,把妓(chahua)女们送进修道院,去和她的萨克文思妻子做伴。他怎么会让一个妓(chahua)女拥有我母亲的遗物?这是她最为愤怒的地方,也是最最想不通的地方。

乌鸦突然从肩头飞下来,在桌面上迈起舞步,弯下脑袋‘嗒嗒’地啄着首饰中的一个纯银嵌宝戒指。这戒指同黄金冠冕一样破旧,镶嵌在中间的虎眼石也失去了光泽,上面留有许多划痕。

阿什拉想告诉我什么?她那起那枚戒指,举到阳光下,发现内侧刻有一行小字,属于古埃诺书面体。字迹很新,线条闪闪发亮,不会超过一年。她把那行字读了出来。

“日轮飘于水影,清音绕于河湾。”

奇怪的话语,菲丽安紧咬嘴唇。‘日轮’,这里的每一件物品上都有一个日轮刻印,可以视作是图因塔尔家族的标志。但是水影……莫非指的是赞布拉城?

原属于古埃诺帝国的赞布拉城和瓦斯曼的伊希底城本来就是一对传奇的孪生兄弟所建立的两座双子城。赞布拉紧邻海岸,伊希底高悬山上,若是从远处看,它们一个像是漂浮在水面的海市蜃楼,一个则是悬挂在半空中的神山仙阁。所以在古代埃诺语中,赞布拉城也被称为“水影城”,人们很喜欢用‘水影’代指赞布拉。

如果是这样,第一句话的意思就是――拥有图因塔尔家族血统的人住在赞布拉,或者一件属于图因塔尔家族的重要东西留在赞布拉……说又说的准呢?或许什么都不是。而且为什么这句话会镌刻在我母亲的遗物上?这些年又是谁保管着它们?

菲丽安凝视着这些古旧的饰品,其中一件手镯看起来比其它物品都要新。她把它拿起来,发现这东西属于南特宫廷,上面镌刻着那瓦迪家族的天鹅徽章。

难道我还有一个活着的手足?她见过这手镯的式样,自己也有一个类似的,只不过要小一点。这事情越来越纠缠一片了。她把手镯套在手上,希望能唤醒一点记忆。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还解释不清――‘清音’,清音是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过,这行字刻上去的时间不长,如果这两句话是代指某个人的话,说明这个人还活着。而父亲前往东特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巡查土匪的叛乱,他收到的那封信也不是‘莫名其妙的军报’――父亲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而去的,一定是这样。

脑袋里就像扎了一根针,翻搅刺痛。菲丽安猜不出‘清音’究竟是什么。

“乔拉爵士,你来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乔拉.卡文把他的大光头凑过来,光溜的脑门上泛起道道皱纹,“小姐。”他咂咂嘴巴,“‘清音’该不会指的是你的母亲赛伊尔吧。”

“这怎么可能?”菲丽安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不愿相信母亲还活在人世。她亲眼看见她死去,看见她的尸体被狄罗.泰拉夫林和马萨.瓦德尔拖出南特‘少女宫’。那时父亲在瓦罗斯伯爵那里打猎,听闻母亲遇害的消息后马上赶回南特。

菲丽安永难忘记那次父亲的怒火。在此后的一年中,父亲和爷爷彼此征战不休,直到爷爷退让,承认母亲是未来的公爵夫人,并准许她安葬在南特的圣艾琳大教堂。那时父亲刚娶回他的萨克文思新娘。因为愤恨,他把那公主冷落在‘少女宫’中,整整三个月也没去见她。等他想起她时,那女人已经怀孕了。父亲立刻把她送去修道院。九个月后,公主在那儿生下一个满头黑发的女儿,就是艾格尼丝。

公爵夫人蹊跷怀孕,谣言乍时四起。父亲为了平息这毫无根据的毁谤,把公主和她女儿接回了公爵的宫殿,并宣布艾格尼丝是他的女儿。从那时起,菲丽安成了一个不光彩的私生女,必须躲在宫廷的暗处。

起先,她痛恨这种改变,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明白了这种改变――没有瞩目就没有危险,这是父亲给予我的保护,让我懂得伪装的意义。

后来,她还见过母亲的遗骨。那是在父亲的萨克文思妻子去世之后,许多人簇拥在圣艾琳大教堂,看着父亲为母亲的遗骨穿上新娘的婚装,披上那瓦迪家族的天鹅斗篷,将一枚世间无匹的戒指带上母亲的指骨,并强迫所有封臣去吻他的骷髅新娘。

她永远记得那一幕。记得狄罗.泰拉夫林和马萨.瓦德尔被卫士拖出去的景象。他们同贱民一样被挂在绞架上摇晃,乌鸦啄着他们的眼睛,很快就变成两个血红的窟窿。之后,这两个人的尸体被丢上柴堆,纵火焚烧。她还记得萨克文思公主的女儿小艾格尼丝因为恐惧而哭泣,父亲让努瓦修女带走了她,从此她再也没有离开修道院,直到父亲离开人世。

“艾格尼丝。”菲丽安默念着异母妹妹的名字,“父亲让她的心永远留在了修道院。”这不公平。“乔拉,我母亲死了。”她提醒他,“我爱她,不愿意听见别人拿她开玩笑。”

“对――对不起,小姐。”

乔拉挠挠他的光头,似乎还想说什么。

门突然被敲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菲丽安本以为是哪个来找她的小侍女,便不假思索地摘下冠冕,前去开门。前两天有个小家伙奔跑时弄破了裙子,把东西放在她这儿补,一直都没有来拿。

“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门打开的那刻,她愣住了,来人竟然是吉德。

大眼睛的国王情妇惴惴不安地走进屋,结结巴巴地对菲丽安说:“女士,王――王后陛下找您。”

难道她又被阿苟斯折磨了?菲丽安发现吉德的神色不对劲。“怎么了?”她问,“王后是不是又和国王争吵了?”

“没――没有。”黑眼睛女孩连忙解释,越解释越慌乱。

一定是出事了。否则吉德为什么一副很害怕的样子?“陛下在哪?快带我去。”菲丽安连忙把散在桌面上的东西拢在一起,用绸布包好。“乔拉爵士,我过去一下,这些东西务必照看好。”

没等乔拉回应,她们就匆忙离开屋子,朝着圣提林加大教堂的方向走去。

“王后在教堂?她在教堂干什么?”

“国王也在那里吗?”

“还有什么人在场?”

“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去教堂?”

一路上,菲丽安追问了吉德很多问题,但对方只是支吾躲闪,默不作答,这更加重了她的疑虑。艾格尼丝的安危关系着勃瓦第的命运,希望不要在这毫无准备的时候出事。

圣提林加大教堂近在眼前,它金色的圆弧穹顶即使在阴霾的天空下依然金碧辉煌。上方飞翔的持剑天使将手中的利剑直指青天,剑锋刺破头顶的乌云。多么宏伟!菲丽安由衷地赞叹。

抬头仰望天使像,‘正义之剑’的尖峰在灰蒙的天空下几乎成了黑色。天使永远也无法刺破他身下的乌云,因为那是他地位的基石。菲丽安嘲弄地想,应该把那把剑换成一把软扇。扛着扇子,拍着马屁,不正是这座教堂的主教大人们所做的事情吗?

“陛下就在里面。”吉德小声说,似乎更害怕了。

她们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右边,从一扇小门钻进去。这里是平时僧侣们进出的便道,门槛低矮,年深破旧。

不知道事情会有多严重。菲丽安低着头朝前走,直到神坛跟前。这里已被鲜花和烛火围满,空气中缭绕着草药的芬芳。“欢迎到来,菲丽安女士。”她闻声抬头,然后愣住了。面前所站的并不是王后艾格尼丝,而是御前首相瑞卡德.昂格里安和辛利汶家族的约德公爵。

“王后呢?”她满心疑虑,急切地问,“她在哪里?你们为什么在这儿?”

“我们为你而来。”约德.辛利汶迈出一步,走下高台。

“这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恼怒地瞪着吉德。

“不要怪她。这的确是我们征求王后的意见后,她吩咐她来的。”约德.辛利汶朝着菲丽安一鞠躬,两撇小胡子轻快地在嘴唇上跳动,“今天以后,我就该称呼您为首相夫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菲丽安尖叫,她想转身逃走,却发现进来时的小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菲丽,你就再帮艾妮陛下一次吧。”努瓦修女不知什么时候从神坛后面钻了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诺尔主教。他是阿拉尔七位枢机主教之一,地位仅次于大主教琼恩。菲丽安望见他拿着主持婚礼的祈祷书和百合花环。

她当即就明白了。他们要我结婚?菲丽安瞪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发现只有瑞卡德公爵披上了绣有家族徽章的斗篷。“要嫁给他?”她大声问道。

努瓦修女连忙点头。“是的小姐,王后陛下在此势单力薄,她需要后援。您嫁给首相,嫁给王位的顺位继承人,乃是对她的莫大支持。”

“这就是她随意决定我的婚姻的理由?”菲丽安怒不可遏,她无权如此对待我。她想嚷出声,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她为什么不亲自出来对我说?”

话音刚落,艾格尼丝从神坛后面走了出来,眼睛里满是嫉妒和愤怒。她的眼睛盯着他看!菲丽安霎时间讶然,莫非,那个谣传是真的――艾格尼丝暗恋着瑞卡德?要是这样的话,这门婚姻我就答应,别的不管,就冲着这个――把最恨的女人嫁给最爱的男人――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啊。

“菲丽小姐,你和瑞卡德的婚姻是我同意的,目的是为了获得盟友,你也知道,在这里我们的朋友很少,危险无处不在。”

应该是威胁你的继承权的人无处不在。菲丽安冷静下来,听她下面要说什么。

“首相大人既然向我提议婚事,我就没有理由拒绝。况且,你还是……”

“私生女,让你不光彩了?”菲丽安讥讽道。她抬起绿眼睛盯着瑞卡德,“首相大人可曾想过,要是娶我,会引来许多的非议的哦。人们会说,堂堂首相怎么会娶一个私生女?莫不是因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迫不得已?上流社会会鄙视你,而你在他们那里颜面尽失……”

“菲丽小姐还真是伶牙俐齿。”约德.辛利汶突然打断她,“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场婚礼只是做给某些人看的。因为瑞卡德大人将要面对的麻烦比别人的非议严重得多。阿苟斯陛下让他娶琼安公主,而他不愿意。所以……”

“所以就选了我同他演这出戏?”

“很聪明。”约德评价,“正是如此。”

“那……”她想起琼安,想起她曾经重重地责打她的侍女,就不由得汗毛倒数。他害怕是有理由的,那女人是个泼妇,任何男人都会对她退避三舍。况且,他看起来还不算差。“既然这是假的,那么就让我陪着玩玩吧。”

“你同意了?”努瓦修女显得很激动。

“是的。”菲丽安笑道,“结婚礼服有没有带来?我可只有平时穿的旧裙子呢。”

“这个早就准备好了。”努瓦修女拍了拍巴掌,一对侍女从后面走进来,在菲丽安面前展开一条镶满蓝宝石的象牙色滚银边丝裙。

阳光从教堂穹顶透进来,将无数的花纹印染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