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菲丽安
作者:纳斯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69

轻轻摇晃了一下金杯,那层荧绿色的光缓缓从底部飘了上来,在水面浮动。菲丽安伸出小指沾了沾,光面奇异地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漆黑的洞,旋转了一阵又恢复原样。

“瑞斯,这是什么?”她把酒杯凑到胖子学士面前,那液体打着旋儿晃动起来,如鱼鳞般闪动。胖子的脸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皱缩起来,五官全都挤到了一起。“不!不知道!不要问我!”他扭动着被困住的身躯,发出尖利的叫喊。

“不说?”菲丽安放下酒杯,声音随之迅速冻结,“乔拉爵士!”她叫道,“来帮我把这个给他灌下去,这样他应该就能回忆起来了。”

尖叫声霎时间充满整个房间。

乔拉.卡文从房间另一边走过来,一只手卡住瑞斯的脖子,一只手掰开他的嘴巴,把他拉得仰面朝天。“小姐,好了!”他招呼道。菲丽安端起那杯东西,高悬在瑞斯头顶上,轻轻摇晃。一些淡绿色的东西滴落下来,洒在胖子的鼻尖上,他的叫声飘得更高。

“你只有一次机会,说不说?”

胖子瑞斯的眼珠在眼眶里疯狂地转动着。菲丽安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在动摇。不要急,还差一点,这家伙是个胆小鬼。她把酒杯倾了一点下去,更多的液体往下洒。然后,酒杯慢慢地朝着嘴巴的位置移动。

机会!机会!机会!机会!机会!机会!机会!机会!机会!

白乌鸦从架子上扑扇着翅膀飞过来,栖息在菲丽安肩头,哇哇大叫着。

“哇哇哇哇哇!”瑞斯不顾一切地尖叫,同时下方腾起一股尿骚气。

我的天,这没出息的软蛋!菲丽安掩鼻后退,望着自己的椅垫已经湿了一大片,边缘还在淋淋沥沥地往下滴水。

“给他灌下去!”她叫道。

“我说!――”瑞斯同时叫道。再下去他连黄金都要拉在裤子上了。

暗红的炉火已近熄灭,上面偶尔爆出零星的几个火星。瑞斯叫了一阵子,口也干了,不住地咳嗽。“我说……我都说。”他喘息着,下巴上的肥肉上下抖动。

“这是……一服……强烈的……致幻剂,”伴随着胸膛的剧烈起伏,瑞斯的说话声变得断断续续,“夫人……夫人让卡迪斯.扬特地调制的,里面……混合了天仙子汁,罂粟粉,极其微量的……鸡母珠粉,这东西可是要……人命的,为了降低……它的毒性,卡迪斯.扬把一大桶水灌了进去。然后……然后他加了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是魔法,巫术!他用巫术让剧毒的物质揉和在一起,既能……发挥效果,又不足以……致命,吃了之后就……像癫痫发作那样。不过只能一杯,多了……还是会死人的。”

“夫人?哪个夫人?”

阿拉尔的国王可是男的,琼安还未婚,不应该被称为夫人……或者……他指的是瓦斯曼的毒蛇夫人凯特琳?

“是瓦斯曼的老巫婆吗?”

“是的!是的!”瑞斯的头点得比啄木鸟还要剧烈,“就是老太后,你知道她是‘剑之鹰’的老主顾了。只要她一声令下,那些个杀手,巫师,随时待命。那老太婆毒药柜子里的大部分毒药,都是这个叫卡迪斯.扬的魔法师调制的。”

瓦斯曼太后的毒药怎么会到了阿拉尔国王的手里,莫非他们结盟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瑞斯?”菲丽安把那杯东西放在桌面上。

瑞斯的眼睛转动着,看见她放下那杯东西,放松心情长叹一声。“好小姐,我胖子瑞斯只是个蹩脚的学士,学业一塌糊涂,走到哪里都被别人叫笨蛋。在‘剑之鹰’里只是个跑腿的,听听我的外号就知道了――‘麻雀’――胆小鬼的代名词,他们怎么会把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去办呢?我就知道这么点,其它一概不清楚。”

“麻雀?”菲丽安的笑容叫瑞斯缩了一圈,“麻雀可是盗贼的代名词。”她踱了两步停下来,双手撑在瑞斯坐的椅子扶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贼是没有笨蛋的――这家伙说谎!乔拉爵士,灌他!”

瑞斯的脸顿时白如垩石,挣扎着挪动,将厚重的橡木椅子摇得‘咯咯’地响。刚才湿了裤子的尿,全都从垫子上挤出来,泉水变成了小溪。

乔拉.卡文手上突然使劲,高兴得就像在比武大会中连胜三局。胖子瑞斯的眼睛立马翻了上去,大片的眼白叫菲丽安想起了漂浮在黑水河中的死鱼。

“乔拉,别把他勒死了,这麻雀还要用来引毒蛇呢。”看见胖子一口气背过去,菲丽安喝止了乔拉爵士。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瑞斯瑟缩着抽搐几下回过神来。现在他不仅下边湿透,上面也是湿透。

“想好了说什么吗?”菲丽安问。

“想好了。”瑞斯有气无力地叹道。水顺着他的额头流进眼睛,滴下嘴巴,灌进衣领,在前胸与后背上蜿蜒,最后淅沥沥地顺着裤脚同刚才的尿水汇在一处,地上已汪了一大片。“我知道的不多。”他摇晃着脑袋,甩开沾在眼睛上的湿发,“阿苟斯国王答应让琼安公主同凯特琳的三儿子,瓦斯曼的埃松亲王结婚。作为条件,国王要毒蛇夫人帮助他获得勃瓦第公国的继承权。这服致幻剂就是特地为实施这个计划而调制的,为的是让外人都相信王后有癫痫病。他们选择了婚礼宴席,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这么做,没有人胆敢质疑,这样王后就成了众人眼中的疯子,不可理政,从而她对勃瓦第的管制权就能理所当然地转交丈夫阿苟斯,同时让他继承公爵位,不是那种只要结婚就能得到的虚名,是货真价实的权位。”

“咔嚓!”菲丽安折断了放在桌面上的一根木签,这是她平时用来预测命运的道具。白乌鸦聒噪地飞离她的肩头,在房间里盘旋。

我妹妹嫁了一条毒蛇,可她却浑然不知。光是想,菲丽安就觉得脚底生出了无数芒刺,一个劲地扎人。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因为爱上了作为公爵继承人的父亲,无故被杀,死在那些争权夺利的廷臣手中。是的,她是情妇,可她的感情却是真的,比那真正的公爵夫人的婚姻要真实得多。但是现在的艾格尼丝,她把自己推入了一个巨大的谎言漩涡中,一个只有权力,冷漠和残酷的巨大漩涡。她很容易就会沉下去,溺死在里面。

我应该帮助她吗?不,我应该帮助的是勃瓦第,她,与我无关!

剧烈的敲门声把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爵士,看看是谁?”

胖子瑞斯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冷的缘故。“求求你,放了我吧。”他哀求道。

“闭嘴!再叫就宰了你。”菲丽安抽出插在腰间的细剑掷于桌上。胖子顿时哑巴了,瞪着双蝌蚪样的小眼睛盯着那把剑。但见嘴唇蠕动,不见声音发出。

很快,乔拉爵士带着一个人进来。这个人身材矮胖,全身都裹在灰色的长斗篷下,兜帽压得很低,进来的时候还佝偻着背。不过斗篷下方微微露出的鞋尖却暴(chahua)露了她的身份――那是一双xiu女穿的鞋。

“努瓦修女,是你吗?”菲丽安试探性地问,语气中尚带犹豫。话音未落,努瓦修女便扑倒在她面前。

“菲丽安小姐,你得帮帮艾格尼丝呀!她现在是野火中的一株枯草,随时都会被焚烧的尸骨无存。求求你,帮帮她。这孩子以前的冒犯,都由我来承担。帮帮她吧!”

我为什么要帮她?她三番五次地糟践我,把好心当恶意。菲丽安恼恨地想,但她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安慰老修女,“起来,快起来,我没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她伸手扶了老修女一把。也许是年纪大的缘故,努瓦修女站起来后腿脚打颤,又跪了下去。

“慢一点。”菲丽安冲着乔拉爵士使了个眼色。高大的爵士抓住老修女的手肘把她拉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菲丽安能够想象艾格尼丝如今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努瓦修女操着哽咽的嗓音说道:“艾妮陛下从勃瓦第带来的六名贴身侍女中,爱莎已经在途中遇难,现在拉亚又死了,本来人就很少。可今天早上国王又以‘办事不利,竟让王后因为喝酒而引发了癫痫病’为由,赶走了艾玛和丽莎,把她们遣送回勃瓦第去。这样侍女就只剩下了两个年纪很小的女孩,九岁的玛格和八岁的简妮,根本做不了什么重要的事。于是,国王让阿拉尔的四名侍女来填这个缺。名义上是女侍,暗中就是监视。我打听过了,这几个女人个个都是他阿苟斯的情妇,其中一个叫玛丽的还和他有过一个私生儿子。叫这些女人呆在艾妮身边,迟早要出大事。”

原来爱莎死了,怪不到没在婚宴上看到她。那个活泼欢笑的多嘴女孩,怎么一眨眼就没了呢?菲丽安不免感叹人生的无常。

“你要我做什么?”她问。

“去做侍女,王后陛下的侍女。”努瓦修女道,“盯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艾妮在这方面想得太过简单,只有你能帮她。”

哈!去做她的侍女?简直异想天开,我在她眼中比毒蛇还危险,也许她更情愿要阿苟斯的那些情妇跟着她。菲丽安嘲弄地笑起来,“她会同意吗?我可不想让她再犯一次病。”

“这些她会明白的。”老修女恳求道,“我会和她说,告诉她危险近在眼前。”

“希望如此。”菲丽安叹口气,对老修女说,“您得跟她说清楚,我可不是为了她那点好处去做她的侍女的。我父亲交由你保管的那封书信还在吧?如果艾格尼丝不能守住父亲的土地,我就会把这秘密公诸于众,让她去死。”

一丝难色爬上老修女的额角,刚才的这番话像麦麸一样难以下咽,“菲丽小姐,能和我去见见王后吗?她现在成了整个宫廷的笑柄,到处都是鄙夷的目光,投石器一样的刻薄话语。我怕她撑不住。”

菲丽安点点头。“我跟你去。”

从宾客们居住的地方到王后居住的白塔有十几分钟的步程,但今天菲丽安同努瓦修女只走了几分钟。老修女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跑还一边嚷着,“快一点!”

艾格尼丝的房间在白塔的顶楼,明亮宽敞,拥有两个相连接的套间,大凡是阿拉尔的王后在婚后均住于此。因为墙壁洁白,状若新雪,这里也被称为‘雪塔’,和阴森的血塔只有二十尺之遥。整幢建筑不仅外壁是白色的,里面也是白色,不带一丝纤尘的云母石天衣无缝地铺在地板上,泛起海浪般的波纹。

菲丽安顺着螺旋状的楼梯往上走,刚走到拐角处,就听见里面传出了艾格尼丝的咒骂声。

“滚!你们统统给我滚!我要艾玛,还有丽莎。你们这些探子!蜘蛛!老鼠!滚!都给我滚!”

伴随着东西坠地的破碎声,一个女侍哭着从房间里跑出来,迎面撞上菲丽安。她粉红色的丝裙被扯破了,漂亮的棕色卷发也被剪得乱七八糟。散落的发丝垂在肩膀上,黏在衣领处,挂在裙边上,折腾得一塌糊涂。

王后的声音在里面爆炸。

“陛下!”老修女先冲了进去。菲丽安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里面的混乱程度叫人目瞪口呆――满地的水迹,亮晶晶的玻璃碎片和剪下来的头发,从门口一直铺到床边。一个东方古国锲拉出产的珍贵蓝瓷花瓶只剩下一半还在梳妆台上,地面上相应的部分已经碎裂得看不出形状。鲜花踩成了一团棕黑色的污泥,羽毛扇的羽毛到处飞扬,在地板上乱滚。

三名侍女团团挤在窗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像一群受到黄鼠狼追赶的小鸡。艾格尼丝坐在床边,只穿了件晨衣,苍白的脸上有好几处青紫的淤痕。

他打她了?菲丽安骇然。她不打算先开口,静待艾格尼丝会以怎样的态度对她。

努瓦修女走了过去,蹲在床边,悄声说了几句。艾格尼丝突然放声大哭,扑进修女的怀里。

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一定打了她,或许……更糟的事情,菲丽安在一瞬间瞥见她晨衣的下摆上全是血迹,颜色鲜红。床上也有,一片一片的,仿佛玫瑰花丛。虽然十五岁了,可艾格尼丝一些地方还不如十岁的小孩,她不明白嫁给阿苟斯这种年纪的男人对她来说是种考验。

这是错误的选择,错误的婚姻。菲丽安叹道。

“你来了?”虽然满脸不情愿,艾格尼丝总算没有发脾气,“教母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谢谢。”她干涩地说。

三名阿拉尔侍女一溜烟钻了出去,提起她们的裙子和尊严,迅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艾格尼丝,努瓦修女,菲丽安三个人的时候。老修女让艾妮躺在床上,掀起她的晨衣。更多的鲜红出现在里面的衬裙上,一片连着一片,有些地方因为浸染了好几次而转为黯黑。

“这个禽兽怎么能这样!”老修女的声音由惊异转为颤抖,“撕裂的很厉害,您得请学士来医治。这样的伤口……”

“不,不要。”艾妮仍在啜泣,脸埋在床单精美的刺绣里,发丝伴随着呼吸而颤动,“不要那老头子碰我,什么男人都不要碰我。”

“可你必须治疗,我们总不至于去找巫女来给你看吧。”老修女压住了躺在床上的艾妮的哭声,转身对菲丽安说,“菲丽小姐,能帮我去叫一下希尔曼学士吗?王后的伤必须及时治疗,否则要是感染了――”她突然打住自己的话,可能觉得那难以启齿。干涩地停顿片刻后,她改口道:“连想要个儿子的机会都不会有。”

虽然菲丽安很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妹妹,可看到她这样,还是有点心酸。她被疯狗骑了,就这么简单,说不定这疯狗今天晚上还会来折磨她,这真的很可怕。可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顾众怒执意而为的选择,怨不得别人的。

“无须去请学士,修女。我想我可以帮她。”菲丽安说着靠近了艾格尼丝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