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瑞卡德
作者:纳斯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57

怎么还没来?

瑞卡德望着对面那一排长席空荡荡的座椅,心中忐忑不安。那里应该坐着来自北方联盟的宾客,现在却空无一人。自从早上国王收下了瓦斯曼皇太后的新婚赠礼,北方人的脸色就没有放晴过。牛脾气的北方佬,希望他们不要负气退出,把婚礼宴会弄得太难堪。

王座厅里所有的壁台都燃起了火炬,整座大厅一片通明。

他清楚记得自己是在黄昏降临之前的一小时坐在这里的,望着大厅慢慢坐满宾客。已到的客人站在长桌前,正在进门的领主和贵妇经由传令官依次通报名讳与头衔后,再由身穿王家服装的侍酒护送穿越宽阔的中央走道。旁听席上全是乐师,有鼓手,笛手和提琴手,还有的操着号角,竖琴和皮风笛。

瓦斯曼的皇太后来得很早,瑞卡德刚到这儿她就来了,并且和教宗佩罗七世坐在一起。他们什么时候又好起来了?皇太后不再为她弟弟那件事恼怒了?瑞卡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一遍再看,他们的确坐在一起,而且还谈得很投机。

目光扫过这些高席,他又粗粗地掠过一遍其他的宾客。比早上的人多出了许多。瑞卡德自负记忆力超群,能够记住大部分见过一面的人,但今天的众多新面孔还是叫他眼花缭乱。国王在我写出那些请帖后自己又写了许多?如果是这样,他分明就是不信任我这个首相,或者――他害怕我对王位有非分之想,防着我一手?

瑞卡德收回目光,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点。

国王阿苟斯和新王后同坐一匹枣红战马骑进大厅,侍酒们跑在前面,散下无数玫瑰花瓣。国王翻身下马,抱起王后,走向主宾席,一切都显得其乐融融。他们为酒宴换了新装,国王、王后穿着一样的绯红,以黑、金、白三色点缀领口、袖口、腰带。肩上的斗篷绣了阿拉尔的凤凰纹章和勃瓦第的天鹅纹章,象征着两国的联合。

卫兵在前面开道,他们全都是阿苟斯的私人亲卫,身着统一的黑甲,披着腥红披风。国王夫妇步上高台,这里只比王座矮一阶,桌前垂下一排长丝旗,有阿拉尔的红、勃瓦第的白、瓦斯曼的黑和北方联盟的银蓝。

当国王和王后就座后,教宗带领大家作祈祷,大厅里回荡着赞美真神荣光的悠扬圣歌。

瑞卡德嘴巴叨念着,心思完全不在这儿。北方人的坐席仍然空着,在拥挤的大厅里分外扎眼。他注意到国王不时地朝着这里看,不满之情写得清清楚楚。同北方人修好是自己的政治主张,现在他们这样不给面子,国王会将这怠慢全都责怪到我头上。瑞卡德愣了一下,祷词很快就念完了。

“满上酒杯,朋友们!”阿苟斯从座位上站起来,举起他的金杯。酒侍连忙上前将从南方运来的红葡萄酒倒入国王的酒杯中。

“敬我的妻子,艾格尼丝王后陛下!”

“艾格尼丝万岁!”全大厅应声高呼,“艾格尼丝万岁!艾格尼丝万岁!王后陛下万岁!”数千个酒杯同时碰响,宣告宴会正式开始。瑞卡德同其他人一样干完第一杯,落座时叫人重新满上。

第一道大餐是南瓜,蘑菇,牛肉加杂什蔬菜煮的浓汤,盛在从东方运来的精美瓷碗里。瑞卡德从早上开始,绷紧的神经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现在他已经饿极了,很快便将碗里吃个精光。哦,还有几十道菜没上呢,还有时间。北方人也许只是耽搁了一下,很快就会到的。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不少都对着这道菜发愣。味道不好么?可我已经吃了个精光,好像连味道都没记住。

宴会上的女士绝对是一道风景,形形色色的女人,穿着华丽,打扮得珠光宝气,容貌差别也很大。端坐高席的几位女士几乎没有一个漂亮的――新王后太瘦,穿上红裙服后显得更瘦;瓦斯曼的老太后也同样是干柴身段;卡特.内维尔的夫人又矮又胖,还长了双金鱼眼;约德续娶的妻子倒还好,那头金发着实漂亮。美中不足的是脸上的雀斑太多了,像撒满蛋糕的香料末;琼安公主是这几位中唯一可以称得上是美人的,如果她不总是摆着那张臭脸的话。

他摇摇头,朝坐在下方的宾客中望去,倒是有不少美人儿。在一张较远的桌子上,他瞧见了吉德,那个美貌的寡妇。她同她的父亲,她的姐妹们坐在一起,享受着婚宴上的美食。一个情妇能养活一家子人,老头儿,你算找对买主了。年轻的寡妇娇笑着,不时地朝着国王抛飞吻,国王也举杯应和。他们也太大胆了,王后还在身边,竟然敢这样?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修女绕过自己的坐席朝着艾格尼丝王后敬酒,她身边的不远处,金红头发的美人儿夺目全场,不少男子都把目光投向这美丽的女人。瑞卡德注意到王后也撇去目光,而且满脸怒气。看来她们认识,而且有很大过节。

北方人的位置依然空着,有几个匆忙前来,转了一圈又离开了。第二道大餐很快便上来――以黑麦、香草籽、鸡蛋、坚果、肉末混合烤制的面包,虽然黑麦一直是下等贫民们的主食,但今天国王御厨们做出来的这道菜一点也不失(chahua)身份。瑞卡德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起来。

第一位歌手‘百灵鸟’劳伦在传令官的宣召下进场表演,他朝着首席夸张地鞠了个躬,放开声音吟咏,歌曲的题目叫<上天所赐的婚姻>。不消说,这一定是卡特.内维尔的杰作,好叫自己和国王挣足脸面。

悠扬的琴声自歌手指间流泻,大厅里充溢甜美的音律。“光明的天使在空中飞翔,将天国的歌儿齐声吟唱……拨开层层的芦苇,一只天鹅静谧地栖息在湖面上。她优雅的姿态,稀世的容颜,仿佛上天之光……”到了这里的时候,瑞卡德差点一口酒喷出去,他注意到国王也有如此的动作,心想:这马屁精今天做了第二件错事,他竟然叫我们的英明国王恶心了,那么国王一定会找个机会恶心他的。

歌曲唱完的时候,王后竟然激动得站起来鼓掌,叫瑞卡德大吃一惊。她恐怕很少听这些奉承话吧,一听到就这么激动。贵妇人们低头细语,边说边笑,嘲笑这位王后的乡下农妇行为。

一曲唱完,‘百灵鸟’开始为大家表演其他的歌曲,有赞布拉当地的民歌<耶西利亚海滨>,赞美国王英武的<骑士之歌>,奉承教宗大人的<真神之光普照天下>,还有一首<赞布拉女郎>,让在场的不少贵妇人重温了当初热恋时的快乐。王后入神地听着,好几次都忘记举杯敬酒,她的侍女拉亚在一旁轻声提醒。

菜上得越来越快,叫人应接不暇。当‘百灵鸟’以一个深深的鞠躬完成他的表演的时候,全场掌声雷动。随后国王的弄臣挤在歌手身后,用嘴巴挤出一个放屁的声音更是博得了全场的欢笑。现在桌面上已经放了不少菜肴,有杂蔬和水果丁做成的沙拉,有从伊伦内海里捕捞上来的坚实的小鲭鱼,还有用北极鹅肉填上榛子烤制的馅饼。一个瓦斯曼的杂技团顶着碟子,翻转着身体走进甬道,飞舞的餐盘在宾客头上绽放朵朵鲜花,不时地爆发出惊奇的欢呼声。

紧接着传令官召唤下一位歌手,萨克文思人瓦勒西,这家伙长着一把大胡子,看上去十足的土匪样,根本不像个歌手。他拿着一把古旧的里拉琴(一种传统的七弦竖琴),吟唱起那首著名的史诗长歌<英格拉杜姆吉斯>。很不幸的是,这位歌手用的是古代高等埃诺语,在场很少有人能够听懂,加之他蹩脚的发音,很快就有不少人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瑞卡德一边喝酒,一边心里小声嘀咕。应该让北方人听一听,至少他们会感兴趣。他吃了一个蜜汁鸡蛋,两条油炸小黄鱼,还有一大份加藏红花和没药煮的鹿肉。

有点饱了,呃,北方人还没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梅尔斯不知什么时候从小门那里挤过来,而他又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身边离开的,瑞卡德一概不知。

这位约德公爵的长子神色紧张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首相大人出事了,宴会刚开始的时候,北方人遇袭,埃德公爵的一个儿子伤势沉重,希尔曼学士已经赶过去了,您看……”

“怎么不早说?”瑞卡德觉得他和彼得瑞一样都是笨蛋。北方人很可能会抗议性地提出离会,那样国王的面子就丢大了。

“这件事有没有告诉国王?”他问道。

“没有。”梅尔斯摇摇头。瑞卡德吐出一口气,这家伙还没蠢到家,知道先来找我。

“我们现在就过去。悄悄的,不要惊动上面,尤其是瓦斯曼的那帮人。”

歌手开始放声歌唱另一个版本的<骑士之歌>,声音铿锵有力,震耳欲聋,完全塞满了国王的耳朵。瑞卡德离开席位的所有动作他都没看见。

离开闷热的王座厅,梅尔斯直接带着他去了北方人现在的所呆的血塔,这里一直都是王室监狱的所在地,关押过许多身份显赫的人物,如前王后乌莱雅被以叛国罪逮捕后就关押在这里,一直到她被砍头。除此以外,这里还关押过沃里伯爵一家;王后的亲哥哥亚瑟.辛利提,诺柏森伯爵;斯威兰公爵,卡特公爵的舅舅……基本上只要进来,就别想再出去。

北方人现在呆在一楼南边的房间里,这里离希尔曼学士的住所很近。

昏暗的烛火下,北方人团团拥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全都阴沉着脸。瑞卡德进来后立刻感觉到了一种三堂会审的压抑感。北境公爵埃德.维利文坐在儿子身边,另一边希尔曼学士正带着手下的学徒紧张地忙碌。

“大人,”学士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能不能活过来就看明天早上了。”

得看明天早上?瑞卡德心一紧,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苍白,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离去。死神就在这里徘徊,这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另外几名北方选侯和家人坐在稍远一些的长椅上,他们有瑟斯的维斯加公爵,瓦萨的苏曼一世,博斯塔公国的莱恩特公爵,西赞的腓力公爵,以及康特伯国的威廉伯爵。北方联盟的诸侯几乎都在这里,只少了因为要照顾父亲没有到场的图林根继承人德兰姆.根特爵士和回家料理母亲丧事的弗里德斯王国王子佩特罗.提里斯。

就是他要为女儿向我提亲?瑞卡德的眼睛盯着埃德公爵――长长地黑发,刚毅的脸庞,一望便知是个不喜与人交流的人。他的目光往左一了点儿,身穿银灰裙服,佩戴绿宝石腰带的年轻小姐正在角落里轻声啜泣,他的身边一前一后站着两个男子,一个身高近七尺,下巴上的短胡茬好似根根钢针,放在脚边的那柄铸铁战锤足有一个三岁小孩大小。瑞卡德慌忙移开目光,正对上昨天见过的那个少年的眼睛,他从那双眼睛里瞧出了惶惑与恐惧――他依旧抱着那本黑色的大书。

瑞卡德已经能大致猜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首相大人。”埃德公爵微微欠了欠身,扬起自己低沉的嗓音,“贵国的安全状况堪忧。我们前来参加的是婚礼,不是战争或者政变。又或者,这仅仅是针对北方联盟的?你们派人来杀我的儿子?”

瑞卡德有种被水呛住的窒息感。

“绝无此意。”他立刻答道,但仅仅这句话根本无法安慰愤怒的北方联盟选侯,必须立刻搜查整座王宫(除王座厅外),好歹证明一下刺客并非在王宫中安身。“传令下去!”他喝道,侍卫队长立刻上前,“搜查整座王宫,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千万不能惊动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

卫兵依次传令,明亮的刀剑遍布各个角落。

“诸位大人,有兴趣一同前往搜查,还是?”他看着这些人的脸色决定自己该说些什么,稍有不对就立刻改变,“出了这样的胆大包天之徒实属不幸,国王还在王座厅里等待各位,不知……”

北方人的脸色不若刚进来时那般阴沉了,几个人咬耳交谈起来。

埃德公爵从床边起身:“我的儿子成了这样,恕我不能去参加晚宴。如果明天早上维基有了起色,我一定带着礼物去向国王和新王后赔罪。那么各位……既然国王盛情难却,那么各位还是去吧。”

其他的诸侯陆续起身,同埃德公爵打招呼,然后离开小房间。

“埃兰,伊瑞,罗格,你们也去。”埃德公爵接着说。伊内丝揉揉发红的眼睛,埃兰放下了他的那本书。罗格里斯不满地冲着瑞卡德哼了一声。

“父亲,我要留在这里照看维基哥哥。”埃兰面有难色地拉扯着公爵的衣袖。

“维基有我陪着他,你必须去,和埃丝特一起去。这是我的命令!”公爵喝道,黑头发的少年不安地后退一步,倚靠在高大的男子身旁。

“父亲,我不要去参加这种出尔反尔、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人的婚宴。要不是他这种和瓦斯曼若即若离的态度,北方联盟也无需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同他结为联盟,您就等着被出卖吧!”罗格里斯叫道,然后扛着那柄战锤跑出房间。

留下瑞卡德尴尬无比地站在那里。

“公爵您看……”

“首相大人,这里有我在就行了。”公爵坐回到床边,轻轻抚mo儿子的脸庞。

直觉告诉瑞卡德此刻可以走了,外面还有事情等着他。

剑楼、白塔、血塔、绿塔、厨堡、北塔、伊林塔……除了王座厅每一个角落都被翻遍。往来的侍女、忙碌的侍从,全部都被询问搜查,坏消息很快就传来了。

一名侍女被谋杀,死在北塔的地下室里。

瑞卡德很快就跟着都城守备军司令戈蓝爵士赶到那里。一片火把投下的阴影中,他看清了死去的侍女的脸――拉亚,是拉亚,王后从勃瓦第带来的贴身侍女。

那么,在酒宴上看到的那个是――

“快回去!”他吼道,“别管死人了!快回去!”

希望还没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