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乱想,乾隆道:“朕稍后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你跟在朕身后,对了,太后问起你在宫里的名字,你就叫……对了,你叫什么名儿来着?”三顺子恭恭敬敬地道:“回皇上,小人于恩顺,小名三顺子。”
乾隆道:“好,你就叫三顺子。”三顺子心下嘀咕:“我不叫三顺子,难道叫四顺子,五顺子?”
当下乾隆又吩咐福喜给他讲一些做太监的礼仪法则,诸事禁忌,等他一一记得妥当,这才放心。三顺子暗骂:“说得这么仔细,看来老子这个太监,还不是做一天两天就能罢休,只是到时候不要假戏做成了真才好。”
等诸事妥当,天色渐暗,乾隆摆驾慈宁宫。
三顺子跟在他身后,料想一天两天,这脑袋还是稳当的,心境顿时好了许多。一路上走的都是回廊,穿过几处庭院花园,但见宫女穿来梭往,遇到有几分姿色的,忍不住便多看几眼,那御前侍卫看似威风凛凛,给皇帝跪拜时,个个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入眼处,也不像早前那般凶神恶煞。
不多时,到了慈宁宫,进到一处花园,众宫女奴婢一起跪倒迎驾。
乾隆道:“三顺子,你在此候着,听宣。”三顺子躬身道:“是。”看着乾隆只身进去,心想:“这园子好大,老太太一个住,夜晚也不怕闹鬼。”
只听房内乾隆道:“孩儿给额娘请安。”太后道:“皇儿不必多礼,你忙军国大事,也不用每日过来请安。”乾隆道:“不,孩儿一日不见额娘,就总觉得心里缺点什么,这一见着你老人家,心里才踏实。”
太后叹道:“皇儿,你有这份心,哀家也就心满意足了。想当初,你那父皇就算事务再忙,每日也是会哀家聊上几句,他……”说到这里,竟是哽咽起来。
三顺子暗暗叫苦:“老太太神魂颠倒,果然不大正常,以后陪着她,这滋味一定是苦不堪言,难受之极。”
就听乾隆劝慰了几句,道:“孩儿知额娘潜心向佛,特地谴人收罗三山五岳,寻来一部《金刚经》,据说乃是玄奘法师当年亲手抄写,当世仅此一本,额娘请过目。”太后“啊”了一声,过了一阵,道:“这……经书是谁献的?可……可得好好赏赐人家。”声音微颤,透出惊喜无限。
乾隆道:“额娘,是国子监杜翰林所献。”
“怎么是他?你把这书拿回去,哀家不要!”太后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乾隆始料不及,忙劝道:“额娘息怒,这经书孩儿也是前几日,刚有耳闻,命杜翰林骑快马到直隶一家寺庙中取回,这……也不能算是杜翰林所献。”
太后淡淡说道:“那也不用,凡是和杜翰林沾上一点关系的东西,哀家都无福消受。你带回去罢。”
“额娘,您别生气,孩儿知道错了。”乾隆呐呐道。
太后“哼”了一声,道:“你做皇帝的,金口玉言,能有什么错?”
乾隆道:“孩儿不该擅作主张,把平阳许配给杜翰林。可是……可是此事已经昭告天下,孩儿若是收回成命,那就成了朝令夕改,反复无常的君主,恐怕难以震慑天下?”
“你早知今日,当初干什么去了?”太后话音严厉,过来一阵,又转为柔和,“哀家知道你对杜翰林甚是器重,又爱惜人才,这才想叫他入赘皇家。皇儿,哀家当年随你父皇,可以说是阅人无数。别的不敢说,什么人适合做官,什么人适合做女婿,还是能分得清楚的,你要封他做官,哀家没意见,若是做女婿,哀家绝不会点头,你自己看着办罢。”
三顺子暗想:“那一天和珅说杜翰林要做额附,中间有一道关卡要过,原来是太后这一关。老太太的抑郁症,也不知是不是由此而起。”
乾隆道:“是,这事情孩儿再从长计议。”顿了一顿,又道:“另外,孩儿怕额娘气闷,特地选了一名能说会道,聪明伶俐小太监过来,一来供额娘使唤,二来逗您老人家开心。”
太后斥责了爱子一顿,顿觉过意不去,柔声道:“哀家这里几十个宫女陪着,还不够使唤?皇儿,你的心意,哀家心领了,他是在那个宫当差?你……让他回去吧。”
三顺子一听这句,心头一喜,只听乾隆道:“额娘,孩儿每日只过来看您一次,心里终究是放不下。这小太监,是孩儿在各宫各殿,精挑细选出来,懂事得很,额娘不妨先留看几日,若是不满意,再让他回去不迟。”
太后沉默一阵,道:“也罢,那就先留几日罢。皇儿,哀家这里有刚送来的千层糕,你来尝尝。”乾隆道:“好。”
稍时,乾隆道:“三顺子,你进来。”
三顺子忙进到房中磕头请安,太后扫了他一眼,只觉眼前之人寻常之极,着实没看出有什么“能说会道,聪明伶俐”之处,随意询问了他几句,推说体乏,命他退下,明日再来伺候。
当夜,福喜领三顺子到越秀宫南面一排屋舍,选了一间空房叫他住下,又谆谆告诫:“于大夫,按例宫中不住外官,你眼前的身份是太监,又有大事在身,皇上才特许你在宫里住下。你可不能做一些大逆不道之事,不然,你就算治好了太后的病症,也难逃凌迟刑罚。”
这越秀宫南面住太监,北面住的,却全是宫女,三顺子自然知道他说的“大逆不道”是什么事情,既是惊惧,又是害怕,两种心情交织过后,一缕兴奋又莫名其妙地在心底蠢蠢欲动。寻思:“坐怀不乱的本事,老子十二三岁以前,那也是有的。一过了这个岁数,这门本事可就不太靠得住。”
送别福喜,和衣卧在床上,双手枕着后脑,心想:“老太太红光满面,喜公公说她爱乱发脾气,恐怕是一天吃饱了没事,给撑着了。明日皇帝要让我下药,我就搬出少爷那番话来,什么‘太后她老人家得的,乃是心病,药石只能治其标,要想标本同治,须得解开她心结。’***,那个“本”是个什么东西,这么难治?”
又想:“我稀里糊涂给太后治上一阵子,只要不出大的娄子,皇帝多半也不会要了我脑袋。到时候老子出了宫去,也过一过地主的日子,拿那金字招牌……”一想到金字招牌,全身惊出一声冷汗,“我走之前,怎么忘了给少爷说起这事?那宝贝放在马厮里,可不妙得很,要是叫换草料马夫看到了,那还不直接看花了他的眼睛?迷了他的心窍?他只要一个顺手牵羊,反手牵牛……老子岂不是糟糕透顶?”越想越是后怕,跳下床来,眼望深宫幽幽,想要出去是万万不能。气急败坏地把一只条凳踢翻在地,又觉得不解气,连案子也掀了个四脚朝天,乒乒乓乓一阵乱响,蜡烛顿时灭了。
咒骂了几句,也不知是骂那马夫,还是骂自己祖宗,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漆黑中,脚踏在那张条凳上,跌了一跤,前额剧痛,这才悻悻爬到床上,一摸前额,已隆起了一大块。胸中又是气苦,又是憋闷,恨不得大吼一声,来宣泄心中的愤懑。
过了良久,又安慰自己:“一点金子,有什么大不了?老子只当大白天发了一回春梦就是。”这念头一闪即过,瞬间又想到那黄金能换来美女,绸缎,佳肴,田地……一桩一件,无不是铺天盖地而来,懊恼得好一阵,这才颓然卧倒,迷迷糊糊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细微的敲门声惊醒,门外有人低呼:“顺公公,快开门。”听声音,是个女子。翻身坐起,心想:“多半是慈宁宫的人来叫我过去了。”但见窗外月光素裹,仍是中夜时分。
刚要起身开门,忽听“吱呀”一响,竟是开门的声音,三顺子听得毛骨悚然,心里大叫:“不好,是间鬼屋,这屋子里阴气重,还是个女鬼!”拉下被子,盖住脸庞,身子瑟瑟抖动。“你……别过来。我身上有观音菩萨的玉牌,免得……免得伤到了你。”过了大半天功夫,并不见“女鬼”来掀他被子。惊魂稍定,就听隔壁隐隐有谈话声传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隔屋打开了门,这窗格都是纸糊,隔音效果极差,又是在夜深,所以听起来,就像在敲自己门一样。
说话之人声音细柔,正是刚才叫门的那女子,三顺子心中大奇:“女鬼偷三顺子,不算稀奇,宫女偷太监,倒是古怪。”
这一下发现了稀奇,顿时睡意全无,翻身下床,蹑手蹑脚把耳朵凑在窗格前,细细倾听。
只听那女子道:“顺公公,你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了,不会出事儿罢?”话音恭敬中不乏幽怨,只听得三顺子一颗心砰砰乱跳。寻思:“原来她那相好,也跟我一个名儿,刚才可吓了老子一大跳。”
顺公公道:“秀珠,你做得很好,咱家和你一样,每天也是提心吊胆,唉,只盼着这事早些成了。”三顺子心想:“什么大事,非得要半夜三更才能说?是了,这一对狗男女,想要私奔。”
秀珠道:“嗯。太后身子安好,咱们做奴才的,也是跟着高兴。顺公公,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顺公公笑道:“不急,我这里有一件好玩的玩意儿,你来看看。”秀珠诧声道:“是什么?”顺公公道:“你过来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三顺子听到这里,暗想:“多半是皇帝得了医治太后的良药,怕太后不肯服,这才要这位顺公公,想方儿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太后服下,这位公公平时近了不太后的身,才托付秀珠来办这事。”只觉得漫无趣味,正要重新回到床上,忽听“啊”的一声轻呼,“你……”秀珠只吐出半个字来,再无声响。三顺子心中一颤,涌上一个念头:“不好,这家伙要杀人灭口。”当即矮下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过得一阵,只听有开门声响,躲在门缝一瞧,月光下一条人影背负一个黑色袋子,朝着南面走去。三顺子手抚胸口,心想:“你和秀珠伺候太后服药,事成以后,是大功一件,又何必杀人灭口?”
回到床上,仍是心有余悸,“这皇宫大内,看起来光鲜得很,其实是鸡飞狗跳,是非不断,只要一出宫门,就算八抬大轿来抬,老子也是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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