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家宴
作者:纹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621

一席人说说笑笑,不经意间,厅外已掌起了大红灯笼。

于是之道:“少爷,你这一次艺成返乡,有什么打算没有?”他这句话,正是朱八斤夫妇想问的,夫妇俩目光一齐投到了朱大长身上。朱大长沉吟道:“我心中倒是有一个计较,不知行与不行,正要跟爹娘商量。”沈冰柔道:“你说说看,难得你于伯伯也在这里,他见多识广,也好帮着拿个主意。”

朱大长道:“那孩儿据实说了,爹,娘,二老别生气。”朱八斤道:“无缘无故,我们生什么气。”

朱大长朗声道:“孩儿学艺十载,访杏坛名宿过百,读医书孤本上千,随恩师阅病症逾万计。特别是近些年以来,恩师谆谆教导,循序善诱,实在让孩儿受益匪浅。当日恩师叫孩儿出师时,那时候孩儿只贪图眼前舒适,不愿离恩师而去。恩师教导说‘好男儿,理应志在四方,你聪慧而不拘泥不化,精读百家医书,眼下又到成年之时,正是大施拳脚,一展抱负的大好时机,自应独树旗帜,建功立业,出去闯下自己的一番天地来。他日就算不成国医圣手,名垂青史,也尽可开山立派,笑傲杏林,你想一想,这芝麻大小的淮阴城岂是你栖身之所!’恩师的话,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让我从半梦半醒之间,彻底醒悟过来,孩儿只想一展抱负,既不辜负爹娘这二十年来的谆谆期望,也争得一份属于咱们朱家自己的立足之地!”

沈冰柔独自斟下一杯酒来,一仰头一饮而尽,含泪道:“好孩儿,果然是长大了,不枉娘这些年来对你……对你……不说这些,长儿,你……有什么打算?”朱大长道:“孩儿……想到京城去闯一闯,一来见见世面,开拓眼界;二来那里人多,各种疑难病症也多,能有用武之地;三来京师高人迭出,也能学到一些东西。娘,等孩儿在那边站稳脚,就把二老接过去。”

沈冰柔摇摇头,道:“接我们这事儿以后再议,长儿,你自己好了,娘比什么都高兴。”朱八斤心里老大不愿意,道:“怎么回事?这才刚刚回来,又说要走的事儿?”沈冰柔道:“相公,孩儿大了,总有自己心思,也有很多事情要办,咱们要支持才对。”一侧头,又道:“老于,你觉得这事儿成吗?”

于是之道:“老奴以为,少爷初出茅庐,见识声望,都有待磨砺。京师天子之地,繁荣甲天下,藏龙卧虎,正是年轻人一施才略的绝佳之地,将来锋芒展露,一夜间便可扬名四海,少爷有此心愿,那是再好不过。”

沈冰柔道:“长儿,你想在那边开一家药铺,是不是?”朱大长道:“娘,孩儿正是这打算。”沈冰柔单手支在颊边,面有忧虑,沉默不语。朱大长察言观色,道:“在京城开药铺,耗费必定巨大,动辄数千两银子,孩儿不敢掉以轻心,想在京城多探查些时日后,再出手。”

沈冰柔微微偏头,眼色中满是怜爱之意,道:”长儿,娘不是怕你花银子。我只担心这一路到京城,路途遥远,你自小客居你恩师府上,没吃过什么苦,到京城之后,人地两疏,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甚了解。长儿,你连个照应的人也没有。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要不,娘跟你去一趟,等诸事安排妥当,娘再回来?”朱大长惶然道:“不不,孩儿怎敢劳娘去奔波劳累,其实这一次,还有一位……一位朋友要赴京,孩儿正好和她结伴,娘不用挂怀。”

于是之年轻时,曾到苏州府考过几次乡试,不曾中得举人,终就是难以释怀,想到眼下正值暮春,又到三年一期的会试之期,道:“少爷,你那一位朋友,是上京去考贡士么?”朱大长道:“不是,她有些事情要办。”于是之略感失望,道:“哦。”忽想到一事,又道:“老三,你在家里也是无所事事,不如你跟少爷去一趟,一来相互照应一下,二来少爷开了铺子,你也好打个下手,帮帮忙。”

三顺子大喜,心想:“京城花花世界,比这巴掌大的梧桐镇,不知强了几千倍,几万倍。必定是繁华无比,满街大姑娘小媳妇儿,一伸手便能拎一个,遍地的黄金白银,一弯腰也能捡一口袋。”他得了便宜,嘴里也不忘说得冠冕堂皇,道:“爹爹,叔叔婶婶待孩儿如亲生一般,就算是您不说,孩儿也正有此意。叔叔婶婶放心,侄儿一定拼死护卫少爷安全,谁要敢对少爷不利,我……我……非跟他玩了老命不可!”

于恩如“扑哧”一笑,道:“哥哥,你那是说的像是劫法场,不是去京城做生意呢。”

朱八斤心中好生过意不去,迟疑道:“老于,这……如何使得?”于是之道:“老爷,三顺子他在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办点正事,多一个自己人,多了一番照料,这样一来,老爷夫人放心,老奴也才放心。”于恩如拍手道:“好啊好啊,我闲着也是闲着,我也要去。”三顺子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得了吧,你去?还没进城,自己先走丢了。”

于恩如不服,道:“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和朱家哥哥,怎么会丢?”三顺子极不耐烦,道:“你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呆着,等哪一天找一户人家,乖乖地嫁了才是正经。这是男人办的大事,你一个小丫头瞎掺和什么?”于恩如撅着嘴,道:“你要不让我去,你便做不成男人。”

三顺子挺直身子,手掌拍了拍胸膛,道:“我如何做不得男人?”于恩如道:“你气量狭小,就做不得男人。”

于是之皱眉道:“好了,吵什么?你俩兄不像兄,妹不像妹,也不怕人笑话。”于恩如双手抱住于是之手臂,不住摇晃,道:“爹爹,爹爹,我偏要去,我也可以帮朱家哥哥打打下手,算算账目什么的。”三顺子赌气道:“好,你去,我就不去,你当是去游山玩水啊,去这么多人!”

于恩如正中下怀,笑道:“你不去就不去,稀罕么?”于是之叹道:“罢了,都去吧。顺儿,如儿,你们此去,一切都要唯少爷马首是瞻,不可顽皮胡闹,可知道了么?”于恩如笑容可掬,满口答应:“知道啦,爹爹。”三顺子一见妹妹也跟在身边,只觉得从此少了几分自在,多了一个牵绊,郁闷一阵,想到天子禁城,美女黄金,又慢慢兴奋起来。

众人聊得一阵,夜色渐深。沈冰柔脸色发白,单手按住桌面,站起身来,举盏过肩,道:“来,今日……我高兴得很,相公,老于,大家共饮此杯……”朱大长知她不擅饮酒,道:“娘,你不要喝,孩儿替你喝了这一杯。”沈冰柔摇摇手,柳眉一扬,突然间微带狂态,道:“我为什么不喝?今日这么多高兴事儿凑到一起,我……就是醉一醉,又有何妨?”

撤了宴席,上了瓜盘果碟,大家又商议了一些上京后的细节,于家数人这才离去。

沈冰柔回到房中,想到爱子归乡不久,还不曾细述就别之情,又要跋涉上京,不禁愁思满怀,泪湿罗巾。埋头饮泣一阵,就闻房外有人敲门,慌忙擦去眼泪,开门一看,却是朱大长捧了一只粉盒,站在外面。沈冰柔转身坐下,淡淡说道:“长儿,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跑过来作甚么?”

朱大长道:“娘,孩儿在城里听说,宫里的娘娘喜欢用馥春楼胭脂香粉,临走之前,孩儿到馥春楼排了一个时辰,买了一盒香粉,不知娘……你喜欢不喜欢?”沈冰柔侧过身子,道:“放在案子上,你……去歇着吧。”

朱大长轻轻放下香粉,迟疑着不肯动,道:“娘,孩儿好久没见到你,想跟你说说话。”沈冰柔身子轻轻一颤,道:“我……今晚喝了酒,脑子有些晕,有什么……什么话,等到明日再说!”她语气中甚是严厉,朱大长不敢再坚持,道:“是,娘你早些休息,孩儿告退。”躬身行了一礼,走到门外,带上了门。

沈冰柔回过身来,已是泪流满面,发髻上的金钗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左右摇曳,她捧起那一盒香粉,两眼呆望出神,口中轻轻呢喃,犹如痴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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