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文天祥一行人拜过巨佛,时间也到了中午。外边的随从们都就着旁边的热水,吃着自带的干粮。那些地位高一些的小官、幕僚、护卫军官,就是由陈文治做东道,在青龙寺的斋堂里面摆了一桌席面。而文天祥和秀王赵与择两个人,就自然的由金刚智来招待了。
一个用新木头做成的木案,排放着五个还能算是一套的粗瓷碟子,一个装汤的广口小陶罐,一个放了一条蒸鱼的木盘,再加上一碗饭。
文天祥进了后草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和赵与择的面前摆放着的木案。秀王赵与择在那里满脸掩饰不住笑意的不停摸索着现在套在右手腕上的那个金属手环。
再一次对着金刚智见过礼后,金刚智就带着金刚童子们离开草堂,把空间留给两个客人用来进食。
文、赵二人倒也没有多话,默默无声的把自己面前木案上面的食物一一吃了个干净。食物的种类很多,但是每一种的分量都是很少,不过加起来就是刚刚能够让客人把所有的食物都给吃掉。
等到金刚童子上堂撤去木案,重新奉上茶水,文、赵二人就在那里窃窃私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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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日的行程,文天祥是代表宋国朝廷前来和金刚乘佛教接触,但是秀王赵与择除了进香以外,也是要开始启程北上去温州的,同行的还有文天祥的部下吕武、杜浒两个人。吕武是奉命到淮东宣召右丞相兼淮南东路制置使李庭芝率兵南下,更是要招募一些江淮地带的壮士补充军队。而杜浒就是要和秀王赵与择一起去温州,在那里召集一些临安破城以后逃亡南下的前禁军士卒。
前线军情紧急,本来应该是在六月初就要三个人上路的,但是初六正要动身的时候被“真佛出世”的消息给打断了。现在耽搁六天的时间,已经是不能再耽搁了。自然,文天祥要和赵与择把一些东西乘着最后的机会再细细梳理一遍。
茶过三盏,草堂外边的一个金刚童子突然敲了一下磬。一声清脆悦耳的时候过后,金刚智又走上堂来。这一次,他后边还带了一个新木盘上来。
四个金刚童子抓住木盘四个角上的把手,把新木盘直接的覆盖到那个福州府城的沙盘上边,然后就退了下去。
不等金刚智示意,文、赵二人就挪了过去,仔细看了起来。
这个木盘里面的东西没有下面的那个精致,但是却比那个还要让文、赵二人心惊肉跳。因为,这个木盘的抬头空白处,直接的写着“宋太平兴国年疆域”这八个大字。
一个七尺方的木盘里面,放满了一个个金属块。银色的表面上写着两个或是三个汉字,离文、赵二人最近的正是福州府。
大大小小的三四百块带着汉字的金属块,交错的拼接成了一个差不多是方型的疆域出来。但是文、赵二人心中默算,也还是能知道到了今天这三四百块中仅仅还有不到三十还能算是在宋国的手里的。
秀王赵与择一下子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在那里漠然的看着沙盘上最北边的那些在上百年前就已经不在宋国统御之下的名字,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自己即将要去的“温州府”那个金属块。
文天祥却是闭上了眼睛,在那里默默不语了很久很久。
一种肃穆的沉寂,在午后的热风中,弥漫在这个草堂里面。整整两刻钟的时间,三个人都没有任何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言语。
突兀的,秀王赵与择站起身,先是理了一下帽子,然后整了一下领袖,最后清理了一下衣摆。然后他走到金刚智的面前,直直跪了下去,挺直腰板,摘下了帽子放在一边,五体投地的跪拜下去,然后没有任何声息、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哀求的一下一下的用额头撞着地板。
文天祥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两行清泪却是止不住的从脸上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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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一声的撞击声,沉闷又有点单调!
等到秀王赵与择叩了三十多声响头后,文天祥终于是忍耐不住,猛的把赵与择抱了起来。两个人就在金刚智面前,纠缠在那里,但是两个男人都是满脸止不住的泪水。
这时,金刚智开始念诵经文,轻轻巧巧的声音,用金刚人的语言在草堂中营造了一个舒缓的气氛。文、赵二人也慢慢的放松下来,松开了纠缠在一起的手,然后各自整理起衣服,端坐在金刚智的面前。
等到两个人清理结束,金刚智也停下念诵,睁开眼睛说道:“我从陈文治处,听闻宋国三百年前立国之初广有此土,覆盖三百军州。百五十年前,金人克辽,宋失淮北之地。蒙人兴起,四十年前灭金国,其后宋蒙大战连年。我听闻,前二月,蒙人大军已破宋都临安,宋帝、太后、大臣、国玺、典藏,具为蒙人所得。三月,陈宜中、张世杰、陆秀夫拥景炎皇帝于温州。五月,于福州府城登基为帝。我可有说错?”
下边两个人顿着头,只是点头表示没有差池。
金刚智继续说道:“百五十年前,宋金分立,宋仍有十七路之地。淮南东、西路,江南东、西路,两浙东、西路,荆湖南、北路,广南东、西路,利州东、西路,京西南路,夔州路,潼川府路,成都府路,福建路。时之今日,景炎皇帝治下除福州路一路完好,可有其他?南方军州,仍奉宋室者,可有几多?”
说完,金刚智就顿了下来,看着文天祥,等着他的回应。
文天祥抬头先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说道:“秀王出守温州,监浙东,能有温、处、衢、婺四州之地。五月我皇登基,已分兵出击四方。李珏出处州,傅卓出信州,并道向衢州。吴浚出江西路,经营赣州、建昌军。翟国秀取秀山。赵溍节制广南东路,出广州。淮东李庭芝守扬、泰、通三州。东川张珏守合州钓鱼城。广南西路料应仍在我手。诚如上师所言,景炎朝确是唯有福建路一路完好。”
听着文天祥如此的实话实说,秀王赵与择已经是满脸死灰色。不过下面,文天祥接着又说道:“上师如此,有何教我?宋国虽残破败亡到此,然骨梗之臣尤在,赤心之民未绝。我皇登基,续我宋国国祚,传缴四方,江南之民必起。国运之论,仍在我为!上师即出此图,亦知天下之民十之**皆为汉人。蒙人起于塞北边荒,以征战杀伐为乐,以异神鬼怪为信,无有奉佛门止杀之道者。我文天祥愿以宋国之运托上师,助金刚乘为我宋国国教,拜上师为国师,以国事相付。上师可能助我宋国复此图之土?”
说完,文天祥举手摘下自己的官帽,放在一边,俯身而下,额头紧紧的贴着地板,不再动弹了。
赵与择一见,也慌忙跪伏下来。
金刚智这个时候如同在思考一般,沉寂不语。草堂里面,又是开始一阵无声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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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金刚智开口道:“二位请起。我佛出世,别处不去,独与此处驻足。时也命也!景炎皇帝登基不出一月,而我金刚乘登临此地,是故为我金刚乘与你宋国有缘。罢、罢、罢,我金刚智就助你文天祥一臂之力!”
听完金刚智终于是答应下来帮助宋国,文、赵两个人都是欢欣鼓舞,不住的对着金刚智拜了又拜。
等到两个人精神舒缓下来,金刚智扬了一下手里的莲花,外边鱼贯而入五个金刚童子。每个童子手里都捧着一个小托盘,把托盘放到金刚智和文、赵二人中间后就退了出去。
文天祥细细看了一下,五个托盘里面的,是一盘糙米、一盘铜钱、一盘木偶小兵、一盘金银做的官僚军将的人偶和一把钢刀。看到这五件东西,文、赵两个人也不知道金刚智想要和自己作比什么,一点点头绪都没有想出来。
金刚智也没有对文、赵二人讲任何和这五件东西相关的话,又把两个人请到木盘旁边。还是把手里的莲花插在木盘上,一下子刚刚文天祥说过的那些地方,都长高了一点。那些金属块都比已经沦陷的那些高出了一个指节的高度,连上面文字的颜色也变成红色。这一个变化一下子就让形势变的一目了然起来。
整个木盘上边,只剩下最最南方的三个路还是相对完整的一个大块,其他的地方已经都是孤立无靠了。
文天祥和赵与择都是默默的看着木盘上面显示的形势,在那里等着金刚智的话。
金刚智手指一碰那朵莲花花苞,金属莲花就散落开来成为八个花瓣,剩下的莲蓬和枝梗一阵扭曲变形最后变化成一个一尺高、瘦削的小金刚人。小金刚人一变化出来,就拿起旁边的莲花花瓣,放在木盘上的那些已经沦陷的大城上边。最后,他也坐到福州府的那块金属块的边沿上。
金刚智这一天操纵莲花做出的变化,对于文天祥和赵与择来说,都是以前四十年人生经历中从来都没有看过,甚至是不能想象的。金刚智的手,现在在二人的心目里,已经是真正的具有鬼神一般的效果了。
金刚智这个时候指着那五个木盘说道:“文枢密、赵秀王,可知此五物为何解?”
但金刚智没有等两个人回答,自问自答道:“军国之事,无外杀伐征战。其要亦不过此五物。一为可养军之粮,二为可赏军之钱,三为可战之兵,四为临敌之将、朝中臣工,五为军器之备。宋国产粮之地,我听陈文治言,在江水两岸,现已全部沦陷。宋国之库藏,在临安,也为蒙人所得。宋国战兵,一败襄阳,二败鄂州,三败太平,四败焦山,覆灭于临安。现今日惯战之兵,能有几多?至于武将文臣,我听闻以地不战而降者自宋败襄阳后,不绝于书;蒙人临城,自顾遁逃之文臣,不绝于途。至于军器,不说也罢。以福建一路而图复兴天下,可比登天还难?!”
随着金刚智的话一点点的把文、赵二人刚刚才鼓舞起来的信心敲个粉碎,两个人也逐渐的面无人色。
不过,金刚智在把两个人敲打到最低点的时候,又开口说道:“汝等勿要想我佛为你宋国亲身参战!无论蒙人、你宋人,带兵入连江县者,我金刚乘必杀之!如你宋人刻意引蒙人入连江,我二者都必杀之!”
等到两个人消化过金刚智的警告后,金刚智才接着说道:“军国五要,现在宋国无一能抗蒙人。以三十南州战三百北州,能战三年,也是你宋国有幸了!”
文天祥紧跟着连上了一句:“我等宋人,本尽人事、听天命。能战三年,也是心甘!心中血性不尽,我汉人不降。我等食宋禄者,死于王事,亦为本分!更兼今日,蒙人南下,我华夏两千年炎黄血脉沦丧到底。以炎黄血裔而北事胡君,我等汉人,可死不可折腰。顾以德佑天子之降,我等复起于福州,非背负君命,为存我汉人之血脉耳!”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节,落地有声!
秀王赵与择也是反应过来,说道:“上师之论,当是无上师之时所能言耳。今大光明金刚佛祖出世,事必不同。请上师教我!”
金刚智听了文、赵两个人说的话,微微一笑,招手从屋梁上招下一朵新的金属莲花来,捏在手里不住的摇晃着。
他正要说话,外边这时传来一阵喧哗,远远的从前面直传到草堂里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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